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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快跑! 七皇子在农村等着。 你快去找他吧! ”
护卫在后面催促,荀雅巽不敢往后看,如果停下来,恐怕会被抓住回去。
腊月的寒冬,地上积雪厚厚,寒气逼人,身上撞伤,疼痛得她头晕目眩,好半天才昏厥过去。
在广袤的天地里,在逃的她真的很狼狈。 浅粉色的驼鹿脏了一地,发髻掉了,脚上的绣花鞋也掉了一只。
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瞬间被体温融化,冻得她弹性发白。
她曾经是主谋的嫡子,吓得才艳遇,荣宠附身。
荀家倒台后,她爸爸为了能卷土重来,把她嫁给了阴惨暴的摄政王,还威胁了她的性命,让她乖乖就范。
一晃两年过去了,七皇子终于帮她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阿母,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了王府。
只是没想到王府的侍卫这么快就找到她,穷追不舍。
脚疼得厉害。 那是她逃离王府时不小心扭到的,不用看就知道,脚踝肿得很高。
她尽量不顾疼痛,在雪地上走得很深很慢,一边走一边掩盖雪的痕迹。
追踪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追。 她呼吸急促,不敢停下脚步。
但走了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笈窣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知道自己的速度远远比追踪者的速度慢,赶紧躲到大石头后面。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三五个凶恶的王府侍卫骑着高高的马追了上来。
他们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领头的侍卫气喘吁吁地吼道。 “废物,赶紧把人找出来,丢了人,你我都保不住! ”
一提起那个,大家的脸色就变差了。 众所周知,摄政王阴险暴力,动不动就杀人,不在下面养废物。
毫不犹豫,他们选择了追了上去。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远,窝在石头后面的荀雅巽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没有动静,才看清了过去。
确认周围没有人,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突然,掉头回来的护卫说:“人在这里! ”他喊道。
她吓得掉头就跑,尽管这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但还是意志在广袤的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跑。
“站住! ”
“别跑! ”
后面的追兵是走投无路的。
她快支撑不住了,咬紧牙关坚持了几步,不小心绊了一跤。 明明快摔倒了,却突然撞到了冲出来的人。
她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漠的脸,眉间弥漫着暴力的气氛。
男子身穿金丝蟒蛇玄衣,腰佩黑云剑,身体挺直,霸气侧漏。 不管是长着鸻的脸,还是黑眼睛冰冷,都不会损害俊美的脸。
这样的男人,不管放在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
荀徍撞到他的时候,他一动不动。 但是当荀雅巽看到他的目光时,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
谢君扶着她,“你想就这样离开国王吗? ”他低声说。
“……”
荀徍皱着眉不说话,不敢说。
谢君低着眼睛,“受伤了吗? ”他皱起了眉头。
不等荀雅巽回答,他便毫不拒绝地抱起她走向马车。
他的怀里一点也不暖和,和他本人一样冷,和雪里一样凉。
荀徍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颤抖着。
谢君没有任何感情的动摇,“两年了。 你做了两年本王的侧室,这个时候却逃跑了。 为什么? 你厌倦了吗? ”
荀巽身体僵硬了,抿着嘴唇,掩饰了眼中的感情。
没有得到回信,谢君的脸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雪落在谢君的头发之间,他的眉毛像冰山一样,冷漠,雪明亮。
不管谁看,这样的人,动了就杀人,阴森森的,总是一言不合就把她推向死亡。
这时,他的脚尖踢了尸体。
是帮助荀雅巽逃亡的护卫,是七皇子赵玄朗的护卫。
尸体上有几十道刀伤,腹部被打了一个血洞,整体血肉模糊。
空气中散布着强烈的血腥味。
谢君看也没看,轻轻写道:“剁碎喂狼。”
感觉怀里的人在发抖,他拥抱着别人,“这么怕冷吗? ”我静静地问。
“……”
我怕你!
荀徍凝视着谢君那没有感情波动的冰冷的眼眸,只觉得他像图画书里的阻碍,不寒而栗。
天色阴暗,好像是她的心情。
曾经,她以为这个人是她的依靠,没想到这个人同时成了她的噩梦,成了怎么逃也逃不掉的噩梦。
回过神来,她已经不在雪中了。 我置身于华丽的汽车中。 身下的靠垫很温暖,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暖意。
她的脸颊很快染上了浅浅的绯红,显得美丽动人。
谢君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毫无感情地说:“不要再逃跑了,国王的忍耐是有限的。”
意识到对方的嘴唇有点干,他叫醒了人,让他喝了口水。
荀雅巽的喉咙湿润了,心情变好了。
回到王府,她觉得又回到了黑暗的没有天空的笼子里,心情压抑,忍不住伏在床上抽泣。
过了一会儿,她站在铜镜前,凝视着铜镜里的人影,觉得刚才哭的红眼角现在又痛了。
铜镜映出了身材瘦弱的人。 女人貌美如花,不能倾国倾城,但肤胜雪,明眸犹如一
泓清泉,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她心中悲戚,只觉得这模样日渐陌生。
自从两年前被荀况狠心送进谢王府当妾室,她便觉得从前的荀雅巽不复存在了。
从前的闺阁姐妹起初尚且怜悯她,可三个月前,谢君与怀淑公主大婚的消息传出,她们便日渐疏远,甚至背地里鄙夷她,而她也成为了百姓口中的笑话。
“巽儿,在想什么呢?”
换了一身金丝蟒纹墨绿袍子的谢君,不知何时行至她的身后。
他一手轻揽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脖子上,轻轻地摩挲着那些如斑点般绵密的淤青,低沉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暧昧之色。
荀雅巽身子绷紧,自铜镜中瞥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帘。
“妾身想,王爷如何才能放手。”
“怎么?本王已经没利用价值了?荀家不用本王来保了?”
谢君拧着眉,径自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一手撑着下颚,另一手食指与中指交错着敲击椅子。
他烦躁又不想杀人之时,总会做此动作。
荀雅巽紧盯着他的手。
想到这人喜怒无常,杀人时犹如猛虎,凶狠得很,她不禁畏惧地后退,却不慎撞到了铜镜上。
铜镜摔倒在地上,她也跟着摔倒,左手臂受其连累,不慎摔脱臼了,顿时痛得她咬牙切齿。
谢君“嗖”的一下站起来,快速扫了她全身一眼,随即拧着眉:“怎会如此不小心!”
荀雅巽委屈地咬着唇,左手臂的疼痛让她痛得冷汗涔涔。
谢君欲想伸手扶起,却冷不丁地被躲开。
荀雅巽不想领他的情,右手扶着左臂,倔强地站起来。
谢君见她眼神迷迷离离,生出一种凄美,不禁升起怜爱。
他跨步而至,拿过挂在屏风上的玄紫腰带,绕至荀雅巽身后,双手自她腰侧穿过,轻轻环抱着她的腰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灵巧地将腰带给她扣上。
腰带一系,显得人身段窈窕。他舍不得推开,便顺势将人带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玉肩窝处。
“刚才本王的语气重了点,你别计较,也不要再跟本王怄气了,好吗?只要你一直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会给你所需要的。本王从不食言,你是知晓的!”
烛光暖暖,人影交叠,低沉沙哑的嗓音使得气氛染上了几许温情缱绻。
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谢君以鼻尖轻触她的耳廓,至侧颈流连辗转。
荀雅巽用力闭眼,感觉带着热度的吐息尽数落到敏、感脆弱的侧颈,绷紧的肌肤激起了一连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再往下,便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旖旎画面。
这些时日她实在被折腾得惨,那些被碰触过的地方此刻发出剧烈的疼痛来抗议。
她受惊地推开缠上来的男人,却不慎又弄疼了脱臼的左手臂,顿时痛得脸色发白。
谢君未曾想,荀雅巽会在此时推开自己,被推开的模样略显狼狈。
笑容消失了,他抬眸:“呵,知道荀家被流放了,就急着与本王划清界限?”
荀雅巽垂眉看着这人,想到这人天生凉薄,嗜血暴戾,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却对自己还算宽容。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说道:“没有。”
谢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荀雅巽感到毛骨悚然。
他笑着爬起来,朝她靠近,用手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巽儿,有些交易,一旦成交了,就是一辈子的。”
“王爷?”
荀雅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漂亮的眼眸让谢君只觉得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
他烦躁地扯开衣衫,坐在榻上,身体斜斜依靠着床柱,露出的肌肤有种性感的诱惑。
他此刻的眼神,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野狼,眼神锐利,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荀雅巽下意识地后退。
这一举动却引来了谢君的不悦。
他冷声质问:“不想伺候本王?”
荀雅巽摇头,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口的怒火与屈辱。
谢君喜欢她乖顺,若不听话,他就会发疯,往死里折磨。
她跪坐,艰难地抬起手,缓缓解开扣子……
谢君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感觉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俯身逼近荀雅巽,几乎与她鼻尖对着鼻尖:“荀雅巽,不要再逃了!”
他的表情一如平日里的矜贵冷漠,却又因为沙哑的声线,勾出了几分暧昧旖旎。
荀雅巽咬了咬唇,挨着榻边坐下,却没料到,被谢君猛然拉过去,不容拒绝地承受狂风暴雨的侵袭。
翌日醒来,谢君已经到宫里当值。
荀雅巽还没清醒过来,已被赵怀淑的两名贴身丫鬟拖出房门。
“噗!”
当头泼来的一盆冷水,将她瞬间冻醒。
赵怀淑的奶娘崔氏仰着头,冷冷地说道:“昨日你逃跑,丢尽了王府的脸面。公主身为王府的当家主母,要替王爷罚你跪在这里反省。”
荀雅巽跪在冰湖上,任由冰冷的水珠从脸颊上滑落,一言不发。
整个上京城都知晓,谢君为了虏获这位怀淑公主的芳心,花费了不少心思。
对其百般呵护,为其怒杀书生,为其顶撞先皇。
好不容易得到了圣上的一纸赐婚,却在大婚前纳妾,还是纳了她荀雅巽为妾。
昨日是他们大婚之日,她趁机逃了,没曾想,谢君放下婚宴,带兵将她追回。
如今谢君不在,赵怀淑来报复了。
她犹记得,前两日,赵怀淑还没嫁过来时,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当着谢君的面,笑吟吟道“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真开心。”
她低眸敛目,觉得这位公主真的很可笑。
虚伪得可笑!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冷,众人穿着臃肿,哆嗦着身子走路。
几名丫鬟从湖边走过,窃窃私语。
“天哪,公主在惩罚二夫人呀!”
“这冰天雪地的,二夫人实在太可怜了。”
“嘘,小声些,你不怕被公主听到啊。”
这府邸上下,除了谢君,何人不知,怀淑公主最厌恶的便是荀雅巽。
荀家倒了,还有何人替荀雅巽撑腰?如今连奴仆都可以欺负她,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荀雅巽身子娇弱,半刻功夫不到,寒气已让她的脸变得苍白无比。
她平日里待人十分宽和懂礼,也没有半点架子,如今被这样折磨。
丫鬟们看着她的目光,有冷漠,有嘲笑,更多的是同情。
怀淑公主金枝玉叶,又身怀六甲,即便此事被谢王爷知晓了,也就被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只是,公主嫁进来的头一日,她就被罚,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丫鬟们和小厮们在回廊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荀雅巽被冷得咳嗽几声,寒气入肺,刺得呼吸带痛,膝盖下的冰也开始冻得骨头生疼。
她的脸色和发丝因被泼了冷水,已结出一层寒霜。
跪太久了,她的膝盖几乎要失去知觉,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羸弱无害的少女总是会惹人怜爱的!
下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有些甚至斗胆到公主面前劝说。
却换来崔氏的一声怒喝。
“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若是让老奴发现谁走漏了风声,定不饶他!”
崔氏神色凌厉,眸中透露出浓浓的威胁,众人吓得噤声。
荀雅巽冻得唇色不再鲜红,开始发乌。
赵怀淑终于挺着肚子出来观看。
两人隔着湖面遥遥相望,荀雅巽却故意向她笑,堵她的心。
赵怀淑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干净的笑容,心里羡慕妒忌恨。
“去拿王爷的鞭子来。”
丫鬟意识到赵怀淑想要做什么,但碍于她的威严,不得不听令,赶紧拿来。
赵怀淑想亲自抽荀雅巽几鞭子,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无奈肚子太大,行动不便,便命侍卫代劳。
侍卫挥了挥鞭子,冲荀雅巽身上挥了过去。
鞭子抽在荀雅巽后背上,疼得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侍卫又一鞭子抽在她手臂上。
她痛得身体颤抖,痛苦呻吟。
她跪了这么久,如今挨了两鞭子,痛得骨头都抽搐起来。
侍卫见她快撑不下去,下不了手了。
“公主,不能再抽了,二夫人会死的。”
话音刚落,荀雅巽人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赵怀淑视若无睹,也不管荀雅巽听不听得见,道:“本宫乏了,看见你这张脸就烦。若你再犯事,本宫定不会轻易饶你。”
言毕,她在崔氏的搀扶下,大摇大摆地回房休息。
回房后,赵怀淑觉得依旧不解恨,想了想,凑到崔氏耳边吩咐崔氏去通知李琦。
崔氏眼神幽暗,明白主子要做什么。
永乐侯李琦一向觊觎荀雅巽的美色,若荀雅巽被这人染指了,只怕就回不了王府。
她点了点头,立刻差人去办。
清冷的院落里,丫鬟们急忙将快要冻僵的荀雅巽搬回屋子里,给她换衣盖被子取暖,生怕人会死去。
荀雅巽闭上眼,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觉得身子不舒服,心里更难受。
脖子上有个东西硌得伤口发痛,她拿出来,费力抬眼。
是一个早已褪色的平安符,平安符用红线串着。是她阿娘为她求来的。
眼眸瞬时渗出了泪水,她委屈得躲在被窝里呜咽。
想离开,想要回到阿娘身边!
哭了一阵,感觉心里好受些,身体暖和些。
她收好平安符,想着赵怀淑如此肆无忌惮地教训她,定是知晓了谢君今日可能很晚才回来,甚至不回来。
赵玄朗和阿娘还在郊外农舍等她,就算是死,她也要逃出去跟他们一起走。
她伪装成负伤很重,闭眼装睡。
等到一晃眼功夫,守在身旁的丫鬟离开去用膳,她立马穿上侍女的衣裳走出去,低头走向后院的门口。
天赐良机,后院两名守卫居然被别的侍卫约去喝酒了。
躲在竹林后面的她不愿坐以待毙,赶紧开门离去。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却又不失奢华的马车,上面挂着七皇子的标识牌。
她以为是赵玄朗派来接送的人马,并未察觉到赵玄朗的人马早已死在了暗巷里。
时间紧迫,她怕被王府的侍卫发现,不做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马车。
可当她掀开帘子,瞧见里面的华服男子,顿时呼吸一凝!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夜色藏欢》,喜欢的请收藏哦。(先婚后爱、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青梅竹马)
姜云初与南陵首富之子江骜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一天天地盼着嫁给深情温柔的江骜,直到撞见了他与旁人在红鸾帐内,不屑地低笑:“姜云初?怎比得上你娇软动人,不过是个勾一勾手指就会投怀送抱的女人而已!”
那一刻,曾经的柔情蜜意化作千万根细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抱泪痛苦离去,却被眉目风流的冯家大哥撞见了如此难堪的一幕。
这位大哥是南陵出了名的浪荡子,自诩风流,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大人们从小就叮嘱她远离这种流氓。
也不知当时怎么了,她唾弃他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日后,她被路吟霜设计中了药,却误闯进了这位大哥的房间。
“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找……”
找大夫。
“你确定?”
冯观眸色极深,眼底似有风浪酝酿。
姜云初被药劲折磨的神志不清,人毫无意识地往冯观的怀里钻,紧抿的唇角溢出一声‘嗯’。
可冯观理解的,跟她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这位邻居大哥将她抱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低哑着嗓音道:“好吧,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
那一刻,理性崩盘了。
第2章
永乐侯李琦!这人好色变态得很!
她暗叫不妙,赶紧转身逃离,却被狠狠地拽进去。
那一刹那,马车狂奔。李琦那眸光如同豺狼见了肉食般两眼发光,不断地向她逼近。
察觉李琦欲想行不轨之事,荀雅巽赶紧搬出谢君的威名:“侯爷,你不怕王爷杀了你吗?”
不曾想,李琦边解腰带,边邪魅一笑:“荀雅巽,恐怕你还不知,谢君允诺本侯爷,只要你出了谢王府,便是本侯爷的,哈哈哈……”
他迫不及待地扑向荀雅巽,荀雅巽赶紧往旁边躲开:“走开——”
然而,车厢里头空间有限,躲闪不方便,加上对方武艺高强,她又如何是对手?几番缠斗下来,她已变得极度疲惫。
当双臂被李琦勾紧时,她发出轻哼,眸光水润。
“疼!”
看着这样的荀雅巽,李琦喉头一紧,那股子凌虐的毁坏欲自脊椎攀爬上来。
他想将眼前这个小妖精藏起来,藏在独属于他的摘星楼里,想让她啜泣求饶,想让她所有的情绪都为了自己而生……
“去摘星楼。”
荀雅巽暗叫不妙。
摘星楼是先皇赐给李琦的楼阁,即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硬闯。
她若是进了去,恐怕出不来,得想办法脱身。
她将李琦眼中流露的兽性与毁坏欲看得一清二楚,佯装怕得浑身发抖,任由自己被李琦半揽在怀中完完全全地掌控着,丝毫不反抗。
待李琦带着薄茧的指腹摸索着她柔软的指尖时,她眸光一冷,出手如闪电,用装有昏睡散的香囊捂住他的口鼻。
很快,李琦倒下了。
她赶紧从车窗纵身跳下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跑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跑到精疲力尽时,她方感觉周围已无人声,才敢转过头看一看。
确定李琦的人马没追上来,她松了口气,随即笑容爬上了脸。
太好了!终于摆脱这些人了,终于逃出囚禁她的樊笼,终于可以和阿娘团聚了!
此时此刻,荀雅巽只是热切地盼着重回王思语温暖的怀抱,带她回清河城,踏实地过日子。
只是,当她欣喜若狂地赶至郊外农舍,推门大喊着王思语与赵玄朗的名字时,却迎来了此生的噩梦!
她心心念念的两个人惨死在血泊里,而残杀他们的人正踩在赵玄朗的尸体上,狠狠地鞭尸。
“不——”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推开的不是农舍之门,而是地狱之门,看到的是她的绝望。
她浑身冰冷如霜,感觉血液都流动不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老天啊,你为何这么残忍?”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最爱她的亲人死了,世界仿佛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那可恨的刽子手却精神奕奕地笑道:“若不是谢君告诉本侯你会来这里,本侯都不知道这里藏着两只老鼠呢。看吧,阻挡你留在本侯身边的老鼠都死了,你就乖乖留在本侯身边吧,哈哈哈……”
他缓缓靠近荀雅巽,荀雅巽却不在乎,扑在王思语的尸体上,哭得悲痛欲绝:“阿娘!是卿卿害了你,是卿卿害了你呀!”
瞧见荀雅巽哭成泪人,李琦喉头一紧,目视左右,沉声道:“都退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退出,掩上门板。
四周安静一片,只响起荀雅巽凄厉的哭声。
李琦凌虐感盈满,挟巨大的压迫感靠近,挨在她身旁,开玩笑似的假惺惺道:“巽儿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没关系,让本侯来安慰你吧!”
喷在耳边的气息让荀雅巽从沉痛的悲伤中瞬间拉回来。
她充满恨意地拿起旁边的剑捅过去:“李琦,你这狗贼,去死吧!”
无奈,李琦武艺高强,敏捷地躲开。
他一掌拍掉她手中的剑,毫不费力地将她双手反剪,粗暴地摁在破旧的木桌上。
“呵呵,本侯不想死在冰冷的剑上,想死在你的身上。”
李琦挑起荀雅巽的下巴,仔细打量。
这么多年,他在各色女子的身上发泄,皆得不到满足,可不知为何,只要看到眼前这女人,却有种巨大的满足感。
这个女人对他有着惊人的吸引力。
他想毁掉,又想疯狂地爱她,这种矛盾感让他心里感到很爽快,诱惑着他深深地吻向她。
太甜美了。
“荀雅巽……”李琦磁性的嗓音传入荀雅巽的耳膜。
他命令着:“叫本侯的名字。”
荀雅巽几乎被他吻到窒息,哪里说得上话来,连喊叫都不能,而李琦只顾着将这种展示权利的方式寄于享受,尽情蹂、躏她的唇舌。
酥麻和酸痒在口腔中泛滥,触动李琦的神经。他将荀雅巽摔到床上,蕴藏着危险的眼眸注视着。
“你知道本侯与谢君的区别在哪吗?”李琦边吻着边笑道,“等你体验过了,你就知道了,嘿嘿。”
荀雅巽听得心惊肉跳,深知单凭体力,无法斗赢这变态。
她不愿在亲人的尸体前被折辱,绝望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在恶人再度亲上来时,狠狠地咬下舌头。
千钧一发中,灵活的舌头骤然从她嘴里缩了回去。
“想咬本侯?真是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李琦刚扬眉责问,便瞧见了荀雅巽被吻得发肿的唇边忽然涌出了大量鲜血,顿时大惊失色:“你、你居然寻死?”
“来人,快回摘星楼,火速请御医!”
鲜血还在涌出来,李琦恶狠狠地命令:“你不许寻死!听到没有?本侯还没有允许你死。”
舌头好痛,不过……太好了,终于解脱了!娘、五师弟,玄素、容珏,我来了……
陷入黑暗前,荀雅巽这般想着。
谢王府内,谢君从宫里回来,发现荀雅巽不见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立马命人整装待发,翻身上马,火急火燎地出去找人。
可赵怀淑大腹便便地挡在他的马前,阻止他:“不许去!”
谢君居高临下地挑眉:“让开!”
赵怀淑仰头提醒他:“王爷,皇上已经下令,不许你离开王府半步,你若执意离开,会被当作谋逆,会被诛杀的!”
谢君紧握着缰绳,犹豫着。
他知晓,在他为保荀家交出兵权的那一刻,王府上下早已布满了眼线,他的一举一动受到了监视。
皇帝想要铲除他,一直在找杀他的理由,荀雅巽这事,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他勾唇讽刺,兄弟一场,也不过如此。
失望地垂下眉头闭上眼,再度睁眼时,他的眼神坚定又决然,鞭策着马往前走。
赵怀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保这男人一命,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大喊:“王爷,不要去,她根本不爱你,不值得啊!”
正在策马飞奔的谢君嘴唇抿紧,神色沉痛。
他知道荀雅巽不爱,可即便飞蛾扑火,他也甘愿!
他不理会赵怀淑的忠告,执意策马飞奔,如雨的密箭瞬间从四面八他射过来!
看着远去的背影,那么决绝,没有回头,赵怀淑挫败地摊坐在地!
她不明白。
究竟,她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荀雅巽的!
及至摘星楼,谢君已身中几箭,血染衣衫。
一路上的杀戮,让他踏着尸山血海前来。
“李琦,把巽儿还给本王!”
即便身负重伤,他也屹立不倒,气势压人地闯进楼里。
楼道里,早已恭候多时的李琦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只见他大手一挥,整个楼宇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谢君,明知山有虎,偏向山里走。本侯爷佩服你!”
谢君不耐烦地挥动手上的黑云剑:“少废话,把人还给本王!”
李琦轻蔑一笑:“你觉得你能从本侯的手中带走她吗?”
“一定能!”谢君说得斩钉截铁。
下一瞬间,他便挥剑过来,然而,李琦根本不敢跟他堂堂正正地较量,躲在人群的背后,士兵们皆向他射箭。
战场上的杀神,谁敢与他血拼?
眼见谢君身中数箭,依然勇猛无比,李琦忽然向他抛出诱饵:“不如你陪本侯玩个游戏,若你赢了,本侯爷不动荀雅巽,放她离开,如何?”
谢君即便神勇,也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将人安然带走,只怕还没见到人,他已经被射杀了!
别无选择,只能弃了黑云剑,陪他玩!
荀雅巽在摘星楼悠悠醒来,没想到李琦居然有本事将她救回来!
最终,还是落到了李琦的手里。
李琦这厮,为了不让她寻死,每日让她服下软筋散,不再对她强取豪夺,但为了逼她屈居于身下,在她的身上用尽了各种卑劣的手段,且大多是折辱女子之法。
她恨极了这变态,可无法杀他,也求死不能。
她痛苦绝望得每时每刻都在问老天爷,为何要她如此痛苦地活着,为什么?
李琦总是反复强调,是谢君将她送给他的。
可她不相信,也许已经意识到自己没办法逃离魔掌,她竟对谢君执着地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来摘星楼救她。
而李琦为了让她死心,总是故意告诉她谢君与怀淑公主是如何的恩爱。
他说,怀淑公主诞下了女婴,谢君替那女婴举行了百日宴,命人挨家挨户地送红鸡蛋,还请皇帝封怀淑公主为一品诰命夫人……
荀雅巽不理会,还是痴痴地等待着,抱着人间最后的一丝希望。
可是,她等了十二日,等来的却是谢君出征的消息,等来的却是他向皇帝请求领兵驻守边关三年。
最后的一丝希望没了,她的眼眸变得晦暗无光,不再跟李琦倔强。
李琦见她终于服软,喜出外望,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好好对她,她会是他今后唯一的女人。
她笑了笑,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赤脚跑到摘星楼的最高处。
李琦领人紧追而至,如饿狼般红着眼,勾着嘴阴冷一笑:“荀雅巽,你逃不掉的。你到了本侯手里,要么是本侯的,要么就只能死。”
她低眉打量了一下自己,衣衫凌乱,淤痕累累,哪有半分才女之风?
她抬头,夜空的星辰大海依旧耀眼。
曾经,她以为自己能当耀眼的星辰,会让人高不可攀,如今她不过是辗落泥土的尘埃,卑微弱小得人人踩踏。
原来,现实这门槛比想象中高许多,她踏不过去,再也不想奢求自己有多风光了,只愿来世活得像样些。
“李琦,如果可以的话,替我跟谢君说声,永不相见!”
她闭眼,毫无留恋地纵身跳下去,结束自己屈辱的一生。
“巽儿——”
谢君的声音竟然出现。
她睁开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跟着下坠的谢君。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告诉她,他已经出征了么?
谢君痛苦又深情地凝望着她。
“我来殉你了。”
谢君的脸色苍白如纸,手脚残废,血染一身,宛如虚弱的血人,哪有一点像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
她忍不住向他伸手,却见他胸腔里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掉下来……
“谢君——”
“小姐!”
守在门外的玄素听到动静,提着鱼叉莽莽撞撞地冲进来。
隔着床帐,她紧张地询问:“小姐你没事吧?是否闯进登徒浪子了?小姐你别怕,看奴婢像叉鱼那样叉死那登徒子!”
荀雅巽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在做梦。
察觉玄素提着鱼叉四处寻找贼人,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玄素,我方才只是做噩梦,你退下吧。”
玄素瞪大铜陵般的眼眸,似乎在认真观察床帐内的情况,而后又四处张望,似乎并不放心。
荀雅巽无奈地补充一句:“我们一直以男子容妆示人,你又贴身护着,登徒浪子断然不会找我的。”
玄素觉得言之有理,便轻悄悄地退出去。
时至五更天,沙漠的温差较大,五更天起身会感受到料峭的寒意。
荀雅巽感觉后背寒意刺骨,伸手摸一摸,方察觉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便让玄素给她准备沐浴的热水。
蒸汽袅袅,热浪敷脸,泡在温水里,她舒展四肢,闭目养神,脑海却不断浮现前世那些刻骨铭心的场景,扰得她心绪不宁。
连续三晚,她梦见了前世之事,更多的是梦见谢君。
她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上一世,她受母亲王思语的嘱托,带着信物前往上京城寻父认亲,岂知卷入了还没成王的阎王将军谢君与她的首辅父亲荀况的恩怨纠葛当中。
荀况伪造遗诏,意图帮三皇子夺得帝位,岂知事情败露,被捕入狱。
为保首辅府上下,荀况以王思语的性命威胁她,逼着她给权倾朝野且主理此事的谢君做妾。
谢君对她有求必应,却又对她百般玩弄。
她恨过谢君,如今却又想明白了。他们之间原本不过是一桩利益互换的交易,只因纠缠多年,生出了一些妄念罢了。
时过境迁,那些似乎已变得不重要了。
有幸重来一回,她不欲再与谢君生出纠葛,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与荀况相认,躲他们远远的,不再当那个总被人左右、逆来顺受的荀雅巽。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只是,上一世她落入李琦的手中,惨死在摘星阁。仔细想来,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如今重生归来,为自己报仇雪恨,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要不要找谢君与朝廷都忌惮的西南王相助呢?
找,还是不找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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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墨念失了所有。
正巧太子李赢摔下马昏迷了两年,皇帝想给他娶个太子妃冲喜。
二皇子知晓墨念的八字与李赢相冲,让她以尚书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东宫,意图克死太子。
偌大的东宫冷冷清清,也没几个真心对待太子的下人,墨念瞧着长相俊朗清隽的太子,觉得他委实可怜,便真心实意地照顾他,搜集各种偏方去刺激他的身心,助他早日醒来。
神奇的是,她开始走财运了,她家成了全国首富。
她想回家看看,便收拾细软向太子道别:“太子殿下,民女要走了。”
李赢以为她要逃,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攥着她的手,阴沉着脸把她抵在床角:“太子妃占了孤很多便宜,负个责再走吧。”
……
在李赢眼里,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这个太子妃却千方百计地想救活他。
他不知她在耍什么花样,暗暗观察。
太子妃性格温顺,容色姝丽,事无巨细照料着他,为了救他,连初吻都献上了。
他心想着,这女人定是心悦自己。
行宫郊宴,他偕同太子妃抵达现场,特意感谢二皇子:“皇弟,你对皇兄真好。有了墨念,+我活过来了,地位更稳固了。”
“……”
二皇子悔到肠子都青了。
为了权势,他娶了杨雪舞,本想等李赢一死,与墨念再续前缘。岂知,墨家一夜之间竟成了首富,李赢竟醒过来了,每日精神奕奕地与墨念在他面前秀恩爱。
第3章
上一世,谢君似乎与西南王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而西南是连天子都管不着的蛮荒之地,惜命的荀况自然不会去。
因而,重生后,当王思语叮嘱她带着信物前往上京城寻父认亲时,她阳奉阴违,果断地带着玄素往西南走。
走了半月有余,她便寻得如今的容身之所。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卷入前世那些人与事,这一世,只想与阿娘、玄素过着安康的日子。
眼下最着急的是,要如何灭了王思语盼着与荀况团聚的心呢?
外头狂风飞沙,吹刮得并不牢固的窗户“咔咔咔”作响,透过窗逢,可依稀瞧见茫茫沙漠,漫天飞沙,沙浪一浪接一浪地向前涌动,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的伪装揭去一层又一层。
梳洗过后,荀雅巽打了个哈欠,回到床榻,准备睡个回笼觉,不巧的是,外头闹出了些动静,身为新老板的她不得不起身去处理。
古旧得有些残破的西南客栈里,灯火煌煌,一身麻衣粗布的伙计们在偌大的客栈里来回忙碌。每个人脸上略显疲惫,睡眼朦胧,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见新老板现身,他们赶紧抖动身子,打起精神。
在荒凉的大漠里寻个安身之所不易,他们可不想丢了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特意在新老板面前表现殷情,扫地的扫地、擦桌子的擦桌子、烧水的烧水、打算盘的打算盘……
一身男装打扮的荀雅巽手执折扇遮挡咽喉,无视众人讨好的笑容,领着同样男装打扮的玄素,学着男子的言行,大步流星地走向两位守门伙计。
“说吧,怎么回事?神色如此惊慌。”
两名守门伙计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了事情。
“东家,外头不是正闹沙尘暴吗?我等正把门窗关紧,岂料外头来了一群官差,说我们店窝藏朝廷钦犯,勒令我们开门让他们进来搜捕。”
“这沙尘暴呀劲儿大,若我们此时打开门,店里头不知被摧毁成什么样呢,我们也不敢拿主意。”
荀雅巽环顾四周,明白伙计的忧虑。
客栈的确破旧了些,倘若不是这荒漠里唯一的客栈,估计无人问津。
“笃笃笃!”
折扇扇柄轻轻敲打着手掌,荀雅巽从门缝里打量了一下守在外头的官差。
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并未有半分公门中人的凛然之气,反而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冷厉的杀气。
这种气息,倒很像荀况上一世培养的杀手。
转头吩咐伙计:“你跟外头的官差说,若想此刻进来,得先付八十两损失费,若不想付,便等沙尘暴过了再进。这公差办案,让老百姓受到损失,也是要赔的。”
“东家这招妙呀,我们这就去办!”
言毕,两名守门伙计手脚麻利地去跟门外的官差交涉。
玄素乃实诚之人,对荀雅巽坐地起价的行为颇有微词。
“小……”玄素察觉自己口误,赶紧改口道,“少爷,我们买这店才花了五十两,您让官爷给八十两,是不是太黑了?”
“玄素啊,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他们是公门中人,自然不会乖乖付钱,若付了,那这身份就悬了。”荀雅巽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伙计的瞬间打开折扇挡脸,只露出两只冷傲灵动的眼眸。
她肃然叮嘱他们,“待会人若进来了,你们留点心眼,盯紧他们,今夜会很不平静。”
言毕,她不再逗留,踏着楼梯上房。
玄素寸步不离,跟上去提了一嘴:“少爷,您不帮他们捉钦犯吗?”
“捉钦犯是官差的事,抓了钦犯才有我们的事,我们何必急着去多管闲事呢,还是多想想如何明哲保身吧。”
荀雅巽收起折扇,轻敲了一记她的脑门,开门进房,随手将折扇丢到一旁。
玄素摸摸脑门,在身后犯愁嘀咕:“哎,这都什么事呀,好好的怎么惹上了官非,真倒霉。”
她挠了挠头,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姐,玄素实在搞不懂,我们不是要上京找老爷吗?为何来这里开起店来?”
荀雅巽觉得咽喉有些干,正要倒茶喝一杯,闻得此言,脸色暗沉了下来。
上京寻亲是万万不可的,那是所有人走向万丈深渊的起步。
上一世,玄素护她上京,却被人害成人彘,逼得她不得不含泪结束了玄素的痛苦。
至今回想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为了断其念头,她只好垂眉撒谎:“玄素,其实我爹早就死了。我怕阿娘受不了刺激,才一直骗她的。”
玄素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手上的鱼叉掉地了。
她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老爷早、早、早就死了?天呐,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去何处找个活着的老爷给夫人啊?”
荀雅巽低眉,转动着茶盅,若有所思。
依照阿娘那个性子,不寻得荀况是誓不罢休的。若告知人死了,阿娘也会上京查个明白。这便是她有家归不得之由。
如今,玄素的无心之言,倒是给了她主意。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努力寻个相似之人陪我们回家演一场了。”
玄素愣了愣,领会过后眉头深锁:“可这店开在荒漠,别说人了,便是动物亦少见,小姐您确定我们在有生之年能找到那个人?小姐,我们上京城盘个店来做,岂不更好?”
荀雅巽勾唇一笑:“你觉得五十两在上京城能盘个店?”
“对不起,小姐,是奴婢肤浅了。”
玄素捡起地上的鱼叉,颇为苦恼地退到房外。
关起房门的那一刻,荀雅巽终于如愿喝了口香茶,润了润干燥的咽喉。
沙漠的天气干燥恶劣,令她难以适应,咽喉时不时地发炎,她又何尝想呆在这?可此处能让她远离那些人,不再遇见谢君。
上一世她憧憬着阖家团圆,为了得到荀况的认同,为了给王思语拿回正夫人的位置,她由乡野丫头蜕变成克己守礼的才女,对荀况言听计从,为荀家四处收拾烂摊子,可到头来不过是旁人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身旁之人皆因她而死,而她亦屈辱而死。
往昔如泡影,她怕了,累了,只愿此生身旁之人一切安好。
那么,接下来,如何找个与荀况相似之人回去跟王氏交差呢?
沙漠里毫无藏身之所,白日里既不会为你提供一点阴凉,夜里又让你在寒风中毫无遮蔽。
立在窗前许久,荀雅巽始终想不出法子,觉得乏了,便睡去。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前世之事犹如碎花纷飞般一点一点地侵袭她的梦。
梦里,那双透着偏执的森冷眼眸总在眼前晃过,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总透着讥讽:“巽儿是否亦鄙夷本将军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汉,耻与本将军为伍?可本将军总有办法让你离不了我。”
天启重文轻武,导致国家积弱,屡遭异族侵犯。当年犬戎王桑吉领兵十万屠戮天启三城,谢家亦被屠杀殆尽,谢君一怒之下斩杀陈县县令,领兵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首级,夺回三城。
天启皇帝为了威震异族,顺应民意,将谢君封为大将军,掌管朝廷十万精兵。一时之间,谢君风光无限,可因他是个寒门出身的武将,一言不合便动手,难登大雅之堂,众人皆惧怕他,文武百官皆鄙夷他。
他向来不屑与弱不禁风的文人为伍,从不在意,可与她在一起后,他每回醉酒后总说这般自轻自卑的话,总会在□□上折腾她,用层出不穷的法子逼着她承认自己离不开他。
似乎,因她是才华横溢的首辅嫡女,他变得多少有些在意。
翌日晨起,荀雅巽醒来,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咽喉干得有些发疼,却又忍不住连续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这一咳嗽,咽喉的干燥感似乎缓解了些,可疼痛感更甚,她赶紧倒了几杯茶水喝下去,感觉好了些许。
来到荒漠,她的喉咙似乎变得娇贵,隔三差五便发干发炎,日夜折腾着她。她想回去,可又怕一脚踏回去,又重回上一世的噩梦当中。
她烧了些开水,从抽屉里找了些上回大夫开的金银花,将其放进去,而后站到窗边,眺望远方。
茫茫沙漠如泼墨寒山,连绵不断。炎日下的沙砾,透出一丝丝热气,热浪滚滚。随处皆是单调的黄色,连棵树都没有,沙漠的广袤令人深感疲倦,好像永远走不出去似的。
她开始想念那潺潺流水,巍巍高山,绿树红花,似锦繁华,却不知何时把家还?
“小姐,你怎么哭了?是又做噩梦吗?”
客栈发生了些事,玄素敲了几下门皆无人应答,便着急地推门而入,却见荀雅巽独自垂泪,顿时担忧起来。
“你总是做噩梦对身子不好,不如奴婢请个大夫来瞧瞧?”
荀雅巽不欲多加解释,只是挥了挥手:“咽喉又疼而已。”
她见金银花已泡得差不多,倒了几杯来喝,干燥难忍的咽喉顿时如得清泉滋润,舒畅了些许。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朝玄素抬眼:“客栈可有事发生?”
玄素闻言,只得压下疑惑,凑近告知:“小姐,死人了。”
荀雅巽神色一顿,暗暗搓着帕子:“是钦犯?还是官差?”
玄素往前靠了靠,附在她的耳边道:“都不是,是一名女房客。”
帕子瞬间被抓得皱起来。
怎么会有无辜之人牵连着进去?
荀雅巽赶紧起身:“走,去看看!”
她娴熟地拿起折扇出门,心绪不宁。
女房客究竟是怎么死的?是钦犯杀的?还是那些刻意伪装的官差?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错别字
第4章
女房客死在天字二号房,玉体横陈,衣衫凌乱,身中多刀,眼球凸起,死状恐怖。尸体已呈现尸斑,因身上皆是激烈欢愉留下的痕迹,围观者议论纷纷,眼神鄙夷。
荀雅巽瞧见女房客的长相,总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像,那不堪入目的死状让她想到上一世自己濒临死亡的画面。
“少爷,奴婢记得住在这的是位男房客,这女房客并不住这,这是——”
“呕!”
荀雅巽觉得恶心,一把推开凑近的玄素,捂着嘴跑了出去。
及至走廊窗边,呕吐不止,泪流满面。
上一世她受尽□□而自杀,死后是否亦遭受世人的指指点点?谢君瞧见她那副模样,是否亦觉得恶心肮脏?
时近午时,太阳高升,晒得沙漠直冒烟,看疼了人眼。
她转头瞧见女房客的尸体被官差毫无遮掩地抬出房门,心口仿佛被人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酸且涩,不禁撤下帘布为其盖上。
不料,此举引来了官差的怀疑:“你认识死者?可知与死者有牵扯的男人去向?”
面对官差的围堵,荀雅巽惊疑片刻,冷眼反问:“她衣不蔽体,替她遮羞,需要认识她方可做吗?”
想到上一世,那些人或许亦如这些官差,视她如草芥,任由她衣不蔽体,她满眼心酸,忍不住激愤质问:“大人,她死得如此屈辱,你这般不顾她的体面,难道不怕她化作厉鬼,午夜来寻你吗?”
“你——”为首的官差被喷得一脸灰,恼羞成怒,“把她抓起来!”
荀雅巽昂首挺胸,冷傲灵动的眸里透着倔强劲儿。
玄素见官差欲对荀雅巽动手,手持鱼叉护在她身前,大喝一声:“谁抓我家少爷,我叉死他!”
玄素天生凶相,力大无穷,如今手持鱼叉,怒目圆瞪,宛如恶鬼夜叉,气势甚是吓人,一时之间将人给唬住了。
伙计们见荀雅巽要被抓走,顾及营生,纷纷上前替她解说清楚。
几位官差眼神交流片刻,确定荀雅巽与死者素不相识,不欲声张此事,悻悻而去。
人群中,一位表情肃杀的玄衣青年悄然跟上那几位官差,临走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荀雅巽一眼。
玄素暗自松了口气,见荀雅巽心事重重地回房,赶紧提起鱼叉跟上。
“小姐你怎么啦?是怕那群不知好歹的官差回来抓你吗?别怕,他们来一个奴婢叉一个,来一群奴婢叉一群。奴婢在村里叉鱼可厉害了,一叉一个准——”
“他们不是官差。”
荀雅巽捧着茶盅,垂眸浅啜,淡淡地说了句。
那些人的眼神空洞冷漠,身上沾染着血腥,不是公门中人该有的,而他们勃颈处若隐若现的火焰图纹,她前世见过,是她爹荀况培养的杀手所拥有的。
“啊?”正欲滔滔不绝的玄素愣了片刻,不明所以,“那他们是什么?”
荀雅巽掩着唇咳嗽几声,压低声线回应:“杀手。”
玄素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拿不住鱼叉了:“那、那女房客是他们杀的?”
“他们要杀的是天字二号房的男房客,女房客……”话到此处,荀雅巽眼眸暗了暗,“恐怕是被男房客推出去挡刀的。”
玄素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气得一脚踩凳,脱口大骂:“靠他娘的人渣!呸!”
言毕,她鄙夷地往地上唾沫。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做得十分娴熟。
荀雅巽皱了皱眉:“注意言行!”
并非她嫌弃玄素粗俗,她只是不想如此率真可爱的女子因没教养被世人嘲笑鄙视,招来横祸。上一世,玄素便是因为言语粗俗遭怀淑公主记恨,一个不慎遭受其害的。
玄素为自己粗俗的言行心虚,赶紧收脚低头:“对不起,小姐,是奴婢失德了!”
荀雅巽揉了揉额间,暗自轻叹。
这该死的宿命,躲到这里都能遇见荀况的人!
虽不知他派出杀手追杀何人,但她总有一种预感,那是前世与她有所牵扯之人。
要不,尽快离开西南客栈?
西南客栈西北边的长平郡是个穷山恶水,人烟稀少的偏僻小村。这天夜里,村落与沙漠的交界处,人影浮动,火光在黑夜中游移不定,似乎在为亡灵引魂。
这里漫天黄沙,气候干燥,罕见人迹,可此刻黄沙之中,却站立着上百号人马。他们宛如风中的白杨树,直立不动,目光却投向南面,似乎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到来。
“世子爷向来不屑与权贵相交,究竟是何等人物,让世子爷在这里等?”
“能入爷世子的眼,还能有谁?”
“莫非是……那位曾经将西南王宫搅得天翻地覆的谢小阎王?”
“正是。”
“也对,这次王爷交代世子爷办的事颇为棘手,也只能找这位相助了。”
西南士兵在低头交谈时,脑海里立马勾出那人的形象。
鲜衣怒马少年郎,骁勇善战,却手腕阴狠,做事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
曾经以游侠的身份挑战西南十大高手,在西南遭到胡人骑兵的围攻时,少年骑着烈驹,一身铠甲,眉眼间充满了自信和傲然。
“区区一万胡人骑兵,何须惊慌失措。”
少年仿佛是天生的战神,与世子带领五千精兵奔赴战场,浴血奋战。
须臾之间,落日似乎被鲜血染红,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印证着此时战场上的血腥,沙场像是被烧焦一般,硝烟四起,浑浊不堪。
陌生而惨烈的战场,倒在地上的尸体尽是胡人骑兵。眼见手下总是毫无征兆地倒下,胡人将军惊惧了,望风而逃,然而,血海中,满身鲜血的少年踏过一具具的尸体,一步步朝着他走去,冷酷地斩下他的头颅。
少年拎着血淋淋的头颅,眼底猩红,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一字一句厉声道:“胡人骑兵,何足为惧!”
少年张扬自傲,不可一世,却又心系百姓,有血有肉!
……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何人发出了惊叫,西南士兵回过神来。
远处,一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传来,风沙蒙住了他们的视线。
待到尘土散去,只见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少年握着缰绳,高昂坐于马上,垂下双眼,蓦然看向他们,冷漠又高深莫测。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浓重,仿佛下一刻便会化身为浴血修罗,大开杀戒。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谢小阎王,谢君!
时至三日后,风轻云淡。
杀手自那日后,不曾现身。
窗外无边的戈壁荒漠,被烈阳蒸腾得热浪滚滚。一条条干沟毫无生气地横卧其上,除了些麻黄、沙拐枣等耐旱植物点缀其间,鲜少有动植物,大有“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的意境。
据闻客栈的房顶上可观大漠日出的绚丽,目睹夕阳染沙的景色,荀雅巽每每总想爬到客栈屋顶上看一回,可上一世的阴影带给了她这一世的恐高,她缺了点胆量。
客栈生意算不得蒸蒸日上,可也勉强维持生计。经营了一月有余,是时候给伙计们发工钱了。
荀雅巽刚下楼,伙计便跑过来抱怨:“东家,天子三号房的房客投诉我们这儿的酒是兑了水的,喝着没味,肉像干瘪的老女人,啃都啃不动,我明明给他提供店里最好的酒菜了,这都不满意,太难伺候了!”
玄素闻言,鱼叉往地上一锤,怒目圆瞪:“这是难伺候吗,分明是找茬?老娘、不,老子去揍他丫的,看他老实不。”
伙计见她提叉上楼,赶紧将人拉下来:“哎呀别去,难得遇到有钱的贵客,揍跑了钱就没了。”
玄素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见其双腿大张,举止不雅,荀雅巽不动声色地将人拉到柜台,安抚众人:“莫要生事,我待会给你们发工钱。”
“东家万福!”
伙计们喜上眉梢,将抹布甩到肩上便去干活儿。
工钱是打工人的命根子,荀雅巽不想在此种事上犯错,正儿八经地端坐在柜台上,仔细清算工钱。
玄素虽懂些文字,但不懂算数,自然帮不上忙,便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一会捣鼓这,一会捣鼓那,手基本没闲过。
忽然,她察觉有目光侵、犯到自己,便凶狠地瞪回去,可那人丝毫不惧。
这回,她认真打量那人。
头戴巾帽,不见真容,但那一身锦衣玉带昭示着非富即贵。他左肩背着明黄色的包裹,剑在右手,此刻四平八稳地坐在有些残破的长条凳上。他的桌上摆满丰盛佳肴,人却岿然不动,只面向她,直勾勾地盯着。
玄素从前明里暗里倾心男子无数,每回无疾而终,头一回遇见倾慕自己的,心情难免激动。
只见她一个箭步跑到荀雅巽跟前,自我陶醉:“少爷,奴婢挺烦恼的,那个姑娘一直往奴婢这边看,似乎是看上奴婢了。哎呀,奴婢假扮男子都能迷住姑娘,这该死的魅力!”
荀雅巽怔然,以玄素这副尊容,无论男女,对其一见倾心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瞎了,二是,别有用心。
她随意瞟了那位戴帷帽的紫衣男子一眼,显然不是瞎子:“你怎知晓对方是个姑娘,而非男子?”
玄素将鱼叉推往左边抱着,右身侧向荀雅巽,神情笃定地分析:“男子汉大丈夫会青天白日戴着帷帽遮脸吗?只有女子才这般,虽然她的身材魁梧了点,但从她盯着奴婢看这点来看,她绝对是个钟情于奴婢的女子。”
“……”
荀雅巽再次看向戴帷帽的紫衣男子,窥见喉结处,轻蹙眉宇。
此人……似曾相识?
第5章
“小、少爷,少爷,那位姑娘走过来了,如何是好呀?”
正琢磨着,玄素忽然激动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硬生生地打断她的思绪。
玄素的动作有些猛,挂在鱼叉上的玉佩彼时发出了“哐当!哐当”响声。
玉佩白如凝脂,晶莹剔透,与丑陋廉价的鱼叉格格不入。如此价值连城的玉佩,佩戴者非富则贵,断然不会是玄素之物。
荀雅巽取下来,还没来得及细看,伙计便凑过来,低声打小报告:“东家,这人便是三号房的房客,难伺候得很呐。”
不等她有所反应,玄素忽地激动拽着她手:“少爷,她看你了。”
荀雅巽抬眼,心中了然,转头问玄素:“玄素,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玄素不明所以,直言:“阿嫂打扫天字二号房时捡到的,奴婢瞧着好看,便拿来装饰鱼叉。这玉佩有何问题?”
闻得此言,荀雅巽盯着玉佩发愁:“希望不会招来麻烦的好!”
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紫衣男子已行至身前,向她伸手讨要:“请归还在下的玉佩。”
熟悉的声音不期而至,如午夜厉鬼的呼唤,瞬间瓦解了她往日的沉着泠静,勾着她的魂重回那恶鬼地狱。
不会的!不会是他!
他那种身份尊贵之人怎会独身一人出现在此种荒凉之地?
此时正逢天启皇帝病危,各派势力相持不下,朝堂局势混乱,上一世皇子们忙着争抢到皇宫侍疾,而身为王侯的李琦趁机笼络群臣,逼害忠良,独揽军机大权,掌权朝野。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远离上京?
不会是他!不会的!
尽管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竭力安抚自己,紧捏着玉佩:“公子何以见得这玉佩是你的?”
李琦见眼前这位玉面清冷的小公子突然神色慌乱,欲将玉佩捏碎,误以为对方不肯归还,赶紧搬出证据:“玉佩的背面刻着‘永乐’二字。”
永、永乐?
双手巍巍颤颤地翻开玉佩,荀雅巽如见鬼般,瞳孔惊惧紧缩,只觉得手上的玉佩如热油,烫得手疼。
每回噩梦的尽头,永乐侯李琦总会如鬼魅般立于月色中笑,霜雪般凉薄的眸子眼尾泛着妖冶的红。
他掐着她的脖颈,眉目间蕴着让人窒息的邪气。
“像你这般女子,总教男子忍不住心醉神往。”
“本侯一定会得到你。本侯要打碎你的双腿,锁在牢笼中,让你永生永世都无法逃离本侯的束缚。”
于她而言,永乐侯李琦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东躲西藏,委曲求全,不曾想,不曾想重生后首个遇见的人竟是他。
为何,偏偏是他?
荀雅巽紧紧地攥拳,屈辱、畏惧、恶心、厌恶、憎恨瞬间如潮汹涌。
“嘭!”
玄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惊得她心头一震,甩手便将玉佩丢出去。
紧接而来的是玄素的骂骂咧咧。
“靠,奶奶个熊的,原来你丫的是个爷们,太晦气了。我呸,青天白日娘里娘气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货色!”
“……”
李琦身为王侯,身份尊贵,何曾遭人如此粗俗辱骂,气得火冒三丈。
若不是急于寻回丢在地上的玉佩,他定然会利刃出鞘,取其性命。
经此一闹,惊魂未定的荀雅巽头脑清醒了些许。
此时的李琦并不认识她,她在李琦眼里不过是个小少爷,客栈的小老板。她无需惊慌,待此人离去,便再无交集了!
如斯想着,她抬眼望去,心中忐忑。
却见那群杀手卸下伪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磨刀霍霍地指着李琦叫嚣:“这回看你往哪跑,把东西交出来!”
李琦似乎早已料到这群人不会善罢甘休,勾着嘴阴冷一笑:“东西到了本侯这里,要么是本侯的,要么谁也得不到。”
双方一言不合,便旁若无人地厮杀,顿时客栈内乱成一团,众人纷纷躲藏。
玄素反应极快,将荀雅巽拉到柜台后躲藏,将其护在身后。她向来尚武好动,难得遇见有人厮杀,忍不住探头看个够本,兴奋之时还不忘呐喊,点评几句。
经历了上一世的洗礼,荀雅巽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李琦的话让她再度陷入梦魇。
上一世,她落到李琦的手里,被他百般折辱,羞愤到绝望之时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跑到摘星楼最高处,结束自己屈辱的一生。
重生一世,她没头没脑地躲到这荒漠,以为与前世那些人便可永不相见,可为何,为何这人会出现?为何硬要将她卷入他们的纷争?
荀雅巽痛苦地抓着脑袋,这逃不开的宿命感让她生出了无法言语的怒气,与恐慌。
眼见打斗中的李琦被杀手们逼得连连后退,其后背对着自己,而脚边刚好掉下了杀手的刀,那一刻,她生出了要杀死李琦的念头。
她想,只要,只要这人死了,她便能摆脱上一世的梦魇?
只要这人死了,这些杀手便会离开,她就能如愿与荀况再无纠葛?
上一世这人对她百般□□,害她绝望跳楼,这一世她躲得好好的,这人又将她牵扯进去,他怎能恬不知耻地活着?怎么能?
她无法消解满腔的仇恨,下一瞬,一鼓作气,提刀冲过去捅他。
岂知李琦忽然转身,让她扑了个空,砍向了杀手。
“少爷!”
眼见荀雅巽深陷险境,玄素大喝一声,立马提起鱼叉上阵。
主仆二人的加入立马扭转了局面,李琦趁机收了长剑,一把将荀雅巽拎起,拽着人快速夺门而出,将人丢上马背。
“给我带个路,保你性命无虞!”
荀雅巽只觉得晕头转向,随即瞧见李琦利索上马,砍断了绳索,策马飞奔。
“少爷!”
玄素欲想飞奔追来,无奈被杀手们缠上。
伙计们瞧见荀雅巽被劫走了,一瞬间慌张得呼天抢地。
“没天理呀,偏挑发工钱的时候把东家劫走!”
“赶紧报官!报官!”
……
远处,悬崖上。
两名少年,一人坐在石块上,一人站立。他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身旁的热风将他们的衣衫发丝吹得猎猎作响。
奇装异服的少年转头询问坐着的玄衣少年:“阿君,猎物逃跑了,要出手吗?”
谢君闭着眼长腿交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腰间的剑柄,良久,方开口:“不急。”
奇装异服少年耷拉着脑袋审视着谢君,见他那白玉无瑕的脸逆着光,显得神色高深莫测。
眼神闪烁了一下,少年露出颠倒众生的妖孽笑容:“你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谢君嘴角吟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耀眼的阳光在这人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李琦向来狡猾,难保手上的玉玺是假的。出了沙漠,也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奇装异服的少年托着下巴,为荀雅巽的处境感到有些担忧:“出了沙漠,那名姑娘恐怕会被灭口吧!”
“那……”谢君睁眼,语气淡漠,“算她倒霉了。”
奇装异服少年愕然低头,冷不丁对上一双幽森的眸。
谢君的眼型极美,眼眉微微上挑,双眸漆黑如墨却又带有浅浅的琉璃琥珀色,很吸引,但里面却没有一丝感情,冷眼冷面冷心冷肺!
两日后,出了沙漠,马车在大道上飞奔,到了分岔路口,李琦停下来。
荀雅巽见他勘察地貌,知晓他在选路。
两旁皆是山林,路上的泥土痕迹斑驳,皆是出了沙漠的旅者留下的,左边那条通往县城,右边那条走往山里。
到了县城便是李琦的地盘,那群杀手很难得手,荀雅巽故意误导他:“左边是山道,右边是去城里的路,”
李琦生性多疑,不会信陌生人所言,况且荀雅巽在指点他走出沙漠时屡屡不老实。他将荀雅巽扯下马,长剑在马尾处狠插,顿时血流如注,烈马仰天嘶鸣,发了狂朝左边的道路奔去。
李琦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问:“可知这座山后面是何地?”
“山后自然是山,咳咳咳。”
剑染马血,又脏又臭,熏得荀雅巽一阵难受,加上她本就咽喉不舒服,如今咳得她分外难受。
瞧李琦这模样,若她失去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剑封喉。
她故意恶狠狠地胡诌:“咳咳,我是长平郡人,对此处熟得很。老实告诉你,进了这山林里,不熟悉之人三四天也绕不出来。”
李琦这人惜命得很,自是不愿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即便不信,亦不想绝了自己的后路。
“走!”
他不选左右两条道,拽着荀雅巽就往树林里钻。荀雅巽暗自将袖中的帕子丢了。
两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山顶,正逢天降大雨,雨下穿林打叶之声越发清晰,他们寻了个遮风挡雨的石缝躲雨。
李琦丢下帷帽,一手持剑,一手接了山泉洗脸,连日的奔波打斗让他风尘满面,有些狼狈。
此时的李琦已束发而冠,堪堪过弱冠,高且瘦,五官轮廓尚且透着青涩稚嫩,但眉宇间蕴着的阴狠邪气,宛如刚出山的妖狼崽子,令人望而生畏。
可即便狼狈,亦掩盖不住那一身皇家的贵气。
明黄的包裹已肮脏得毫不起眼,可李琦视若珍宝,总是严防死守着,这让荀雅巽有些好奇。
李琦在离她三四步的地方坐下,拿着手帕擦剑:“可知这里离平城还有多远?”
荀雅巽不知他要去平城做什么,只知若自己说不知,那把剑便会迎面劈来:“大约百里,咳咳。”
平城以前是天启的领土,几年前犬戎族领兵攻陷平城,气焰之嚣张,无人可挡,天启朝廷派人和谈了半月,再割三城,才让犬戎铁骑没有继续打下去。
此事让百姓们对天启寒了心,将那些贪生怕死的皇孙大臣挨个骂,可惜那些日日泡在酒池肉林的贵族们只庆幸至少保住了其他国土。
“你不怕我?”
李琦话锋一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怕你,咳咳,便可不死?”
经过了数日,荀雅巽已不如初见时那么怕,如今憎恨多于惧怕。
李琦忽然凑近,垂着眼打量她:“你长得不错,若是女子,我定然舍不得杀你。”
第6章
荀雅巽呼吸一凝,想起上一世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李琦来首辅府做客,她在后院的软榻上研究棋局。
树荫透凉,日和风煦,她大病初愈,精神恹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浑然不知满庭的粉红碎花飘散在空中,成了最美的点缀。
李琦硬闯进来,被玄素阻拦,吵闹声惊醒了她。
如今朝中势力只有谢君与李琦分庭抗礼,首辅府一向与谢君敌对,自然想拉拢李琦,因而,她不能得罪这人,便以棋局的输赢来击退。
岂知,李琦这人输不起,输了棋,竟怒然将棋盘推到一旁,肆无忌惮地挨近,也不理会好言劝阻,笑容邪气地轻薄她。
她一气之下,拿起棋盅砸他脑门,双手扛起棋盘怒然威吓:“永乐侯若执意毁我贞洁,我只能与永乐侯来个鱼死网破!”
李琦见她视死如归,不敢造次,只留一言,便悻悻离去。
“美人如画,醉我心神;怒目相对,勾我灵魂!荀雅巽,你生而为女,注定入我侯府大门。”
……
轮回一世的狭路相逢,即便要被杀死,她亦庆幸自己被认为是男儿身。
察觉外头的动静,她玉眉舒展,露出畅快的笑容:“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先你一步走,相信杀手很快送你下地狱!”
李琦终于察觉不对劲,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你居然沿途留下痕迹让他们寻来?该死!”
杀手比想象中来得快,李琦本想一剑杀了荀雅巽,可想到可以拿这人来挡刀,便拽着人往山上逃。
山路崎岖,小道狭窄,荀雅巽行走艰难,显然成了负累。
李琦见杀手追来,欲想将荀雅巽推过去抵挡。
荀雅巽早已察觉他的意图,用力拽住他的包袱。
她知晓,这包袱里的东西对李琦极为重要。
“放手!”
李琦哪能让她将包袱拽走,赶紧将包袱拽回来。
荀雅巽更加用力,见李琦更用力拉扯,她赶紧趁他用力拽时,蓦然松手。
只可惜,没能让这该死的男人摔下山崖,人只是摔下山道。
她迅速移步站在峭壁之上,目睹李琦狼狈滚下山道。
她的青丝被狂风吹散飞扬着,满身的血迹,形同鬼一般,声音低哑近乎自言自语:“你欠我一条命,就该在我活着的时候还,咳咳。”
李琦眸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一路从繁华的上京城逃到穷山僻壤的平城,他没死在杀手的剑下,没落到那些自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圈套里,偏折在了一个弱不禁风的臭小子手上。
此乃他人生最大的屈辱。
“我杀了你!”
李琦眸里的阴狠,简直要生吞了荀雅巽。
杀手们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见李琦红着眼提剑去砍荀雅巽,杀手头领厉声下令:“别看戏,都杀了!”
宁杀错,勿放过,是他们杀手的铁则。
遂,他们一窝蜂地冲上来杀,李琦为求自保,只得专心与其厮杀。
雨大得模糊了视线,毫无自保能力的荀雅巽抬眼看着刺向自己的长剑,模模糊糊地想着:又要死了吗?
这世道,想好好活着可真难。
想到上一世,她的阿娘和五师弟被这人残杀,自己两辈子皆因这人没了性命,她怎能容忍这人侥幸活着呢?
仇恨让她瞬间振作起来,她定睛一瞧,发现不知为何,刺向自己的刺客忽然倒地不起。??G
她不想浪费力气逃跑,不顾危险地冲过去抱住李琦的包袱,力求在自己死之前让这人先死,替两世的自己报仇。
“放手!”
李琦怒斥。
“不放!”
荀雅巽视死如归。
“那你去死吧!”
荀雅巽体态柔弱,李琦一手持剑应对杀手,另一手轻易掐住她的脖子。
脖子被狠狠掐着,荀雅巽眼前阵阵发黑,眼角带泪,犹如濒死的天鹅,脆弱至极。
她如今想想,待在家里多好啊,为何出门呢。
“没事了!”
她以为迎接自己的是无尽的黑暗,可少年沉沉的嗓音,带给她的是春意盎然的生机。
脖子上的力度松了,她得以喘息。
睁开眸子的那一瞬间,她迎着阳光仰望,那人如天神般强大,替她狠狠地捅了李琦一剑,救她出了生天。
她跪坐在地上,狼狈地咳嗽着,轻抚自己脖子上被捏出的红痕。
天神抽剑,一脚将李琦踢飞。李琦的尸体随山中碎石,坠下了山崖。
杀手见包袱在荀雅巽手上,欲想上前来抢。
谢君眼疾手快,直接用剑鞘挑开了刺向她的那柄剑,往后一扫,将两名杀手横扫外地,一剑封喉。
血溅到了荀雅巽的脸上,她有些麻木地看着谢君,身子却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谢、谢君?
上一世,谢家二公子谢君,乃丫鬟所生,出身低贱,是不受家里人重视的浪荡子。
在满门被屠后,他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为主一方,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皆避其锋芒,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前世,她只在上京城见过功成名就的谢君,并未见过年少的谢君。
眼前的少年郎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暗蓝色圆领袍,领口微微敞开,看着似有几分不羁。
他生得剑眉星目,俊爽有风姿,桃花眼微微含笑,带着几许风流几许明净,宛如一道清风,叫人无法生厌。
可,为何会在此处碰见他?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种种的改变,莫非是因重生之故?
“别挡道。”
谢君伸手把坐在泥水里的荀雅巽拉到身后,与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年对视一眼,领着手下将剩余杀手消灭殆尽。
清理现场后,谢君蹲下身,拧着冷漠的眉,问她:“吓傻了?”
荀雅巽抬眼看他,仿如隔世。
前世与谢君第一次碰面,是在上京城。那时,他已是十万将士的统帅,天启的战神,入京头一天,十里长街百姓夹道相迎。
那些一听他的名号便面露惧色的姑娘们,瞧见他那俊美洒脱的风姿,纷纷心生爱慕,早已将他的杀人如麻、出身低贱、粗野无礼抛之脑后。
谢君行事乖张,进京不进宫面圣,也不休养生息,直接带兵包围户部,将拖欠前方将士军饷的户部尚书吓得一病不起。
荀况刚将宝贝儿子荀凌洲塞进户部,荀凌洲当了没几天户部侍郎便出事了。他恨极了谢君,打着拉拢李琦打压谢君的主意,让荀雅巽去求见李琦。
荀雅巽向来对李琦躲避不及,极不情愿,无奈荀况拿接王思语入京这事来敲打她,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李琦。???
路上,她想了许多法子去跟李琦周旋,却未料到谢君在永乐府。她还没进府,便被这人砸出来的饭桌吓了一跳。
饭桌被砸了个稀巴烂,饭桌上的饭菜洒得随处皆是,看来李琦正在用膳,谢君把人家的饭桌掀了。
不用进去,荀雅巽亦能想象得到李琦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当时,谢君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问她的第一句话也是——
“吓傻了?”
荀雅巽微微垂眉,向他行礼:“荀雅巽见过谢将军!”
谢君没接受过正儿八经的礼教,并不在意此等繁文缛节,只是见她波澜不惊,与普通闺阁女子有所不同,便环抱双手,垂眉打量着她:“你一个闺阁女子也认识本将军?”
荀雅巽不知这人为何跟自己在侯府门前聊上,瞟了一眼侯府内,淡漠回应:“将军威名赫赫,京中哪位女子不认识将军。”
谢君见她回答得心不在焉,言语间却无那些文人的嘲讽之意,故意戏谑道:“京中女子皆想嫁给本将军,你也是?”
荀雅巽不知他为何调戏起自己,愕然抬眸:“我——”
“荀家之人本将军可不敢碰。”谢君嗤笑一声,凑近低语,“有毒。”
“……”
荀雅巽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已迈步走远的谢君想到她那双冷傲灵动的眼眸蕴着勾魂夺魄的韵味,不愿其被蒙尘,忍不住大声提醒一句:“建议你别自取其辱,这事李琦不会帮你们的,也帮不了。”
荀雅巽转头便走,不是因为相信谢君,而是她的确不想进去。
后来,荀夫人得知此事,与荀况吵了一架,连夜找娘家掏银子补上户部的窟窿,此事才得以平息。
此时此刻,记忆被拉回,荀雅巽仰头看着眼前这张似乎不真切的俊脸,想到上一世此人对她百般玩弄,竟将她送给李琦那个色批,一时之间怒气攻心。
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她卯了劲,一巴掌甩过去:“谁让你救!”
刹那间,鸦雀无声,风过无痕。
奇装异服少年拼命憋着笑意。
谢君森冷的眼眸变得阴鸷:“那就杀了!”
见他拔剑,荀雅巽这才后怕,战战兢兢地后退:“你,你不能杀我!”
剑尖抵达她的咽喉,眼前的男子眼神如剑锋那般冷得刺人:“在我看来,你很可疑。”
面对生命的威胁,荀雅巽吓得说话也不敢大声:“就,就因为我甩了你一巴掌?”
“你的反应,”谢君凑近她,嘴角吟着冷漠的笑意,“不同寻常!”
这女人很明显是认识李琦的,难保与李琦在演戏,不能放过。
“那,那是因为……”
剑尖已经贴近肌肤,荀雅巽吓得冷汗涔涔,脑子顿时慌得一片空白。
谢君见她支支吾吾,冷漠地戳穿:“你是李琦的女人。”
“你才是李琦的女人!”
荀雅巽激动地怒吼,这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因为激动的怒吼,那剑尖刺破了她的肌肤,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她了解眼前这人的阴狠冷漠,绝对会杀了自己的。
情急之下,她只好兵行险招,冒充别人的身份:“我、我我是你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辛月。”
上一世,谢君告知她,他的长兄谢衍有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辛月,得知谢衍命不久矣,举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既然躲不过,我就嫁给谢衍,让你这辈子摸都不能摸我一下。
谢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眸里光华流转。
荀雅巽摸不透这人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前世被阎王将军赫赫威名支配的恐惧犹在,此刻更是被他看得心惊胆战。
片刻后,谢君忽然收剑,笑得高深莫测:“呵,那你自求多福吧!”
“……”
雨水从荀雅巽的脸上流到下额,缓缓而落。
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谢君的面容,亦摸不透此话为何意。
第7章
一个时辰后,骤雨初歇。
处理了杀手尸体,谢君与那名叫阿蛮的奇装异服少年分道扬镳。
阿蛮见荀雅巽干咳得厉害,赠与她一颗丹药,便带着李琦拼死护着的包袱离开。
荀雅巽服下丹药后,竟不怎么咳嗽了,对阿蛮这奇异少年有了些许好感。
自始至终,她不知李琦的包袱里究竟装着何等重要之物。上一世并未发生这些事,亦不曾出现过这位叫阿蛮的少年。
或许,上一世的历史轨迹因她的行动改变了。
不过,眼下最忧心的并非是这个,而是,悬崖下,他们找不到李琦的尸体。
虽然李琦被谢君一剑穿心,不可能生还,虽然他们认为李琦的尸体极有可能被河水冲走,但她的内心很不安。
毕竟,上一世的李琦只手遮天,连谢君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他这次死里逃生,那她与身边之人恐怕在劫难逃。
“跟我回谢家庄吧,未来的嫂子。”
谢君清亮沉沉的少年音从头顶上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盯着谢君手中的剑,苦恼地蹙眉:如何从谢君这里脱身呢?若此时转身逃跑,估计会被他一剑捅了。
方才冒认辛月,真是太冲动了,此刻,她真是后悔莫及啊!
怎能逞一时之快,将自己嫁给谢君的长兄呢?真是昏了头。
玄素找不到她,说不定回去清河城找王思语。若王思语知晓她失踪了,说不定去上京城找荀况寻她,她得尽快跟玄素会合,免得打乱计划。
胡思乱想一番后,她忍不住向谢君看去,却发现这人正死死盯着自己,顿时吓得赶紧别过脸去。
单凭她的一面之词便信了她的鬼话,她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如今跟这人言明她并非是辛月,显然是不明智的,只能择机逃跑了。
可白日里,谢君不仅将她看得滴水不漏,还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夜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车厢外头的谢君总能警惕地醒来,叫她无从逃跑。
途经一个村庄,恰巧天黑,他们便到客栈投宿。
荀雅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欲想摊牌,不料谢君忽然拿着绳索,将她双手捆住,拴在床头上。
她盯着手上的绳索,玉眉拧下:“这是何意?”
谢君慵懒地伸了伸腰:“怕你夜里走丢了,不懂回来。”
荀雅巽抬眼怒瞪他:“我并非牲畜。”
谢君认同地点了点头,幽幽说道:“牲畜没你跑得快,当年早上一起喝茶,下午就全家消失了,连块破布都找不着。”
“……”
荀雅巽此刻悔到肠子都青了,为何自作聪明冒充辛月呢?
自作孽呀!
“不好啦,妖狐又出来伤人啦!”
寂静的夜,被村民的一声惊叫瞬间划破,不到片刻,外头便闹哄哄,火把晃晃。
谢君头枕双手,闭目养神,对外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荀雅巽隐约听到村民慌张的交谈。
“这妖狐真可怕,接连伤了五六个人。”
“据目击者所言,那妖狐通身赤红,来去无踪,每回出现,四周皆会涌起浓雾,雾中鬼火森森。”
“我还听说妖狐会吸人魂魄,令人神志不清,大家要小心点阿!”
……
“害怕了?”
谢君忽然睁眼问,眸里隐隐带着戏谑的笑意。
荀雅巽发憷,上一世,每回他在干那些事,拼命折腾她时,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时,他总爱问一些她不愿回应的问题,可若她不回应或者答案不让他满意,他便会更加使劲地折腾她。
“你喜不喜欢本将军这样,嗯?”
“爱本将军么?”
“你馋不馋本将军的身子?”
“永远留在我身边,可好?”
……
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反反复复地问,就好像他们之间彼此有情一样,她真搞不懂这男人究竟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晃过神来,荀雅巽的目光不敢接触谢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有邪祟。”
“那随我去瞧瞧。”
谢君利落地解开绳索,拽着她,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
荀雅巽恐高,吓得脸色发白,着地时,腿软得快站不稳了,可在谢君面前,她不愿失态,硬是咬破了唇。
黑夜里,谢君并未察觉,抬脚迈步,加入村中的搜寻队伍。
村子的妖狐之说是村中老人口传的。
据说,村中一名书生半夜救下了一名女子,见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对其倾心,娶其为妻。
后来,书生名落孙山。村中神棍对其妻子早就起了色心,便趁机对书生说,他本可金榜题名,无奈家中妖狐作祟,乱了他的气运。那妖狐附身在他妻子身上,只要将她捆了送到法坛做法,便能除掉狐妖,保证书生来年高中。
书生鬼迷心窍,竟信了神棍的鬼话,可怜那貌美如花的妻子被神棍肆意玩弄,不堪受辱,上吊自杀。
妻子死后,竟化身为一只红狐狸回来复仇。书生、神棍相继惨死,而红狐狸不知所踪。
妖狐传说,由此传开。
荀雅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好奇今夜他们能搜出什么玩意。
谢君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在一众官差和村民当中显得鹤立鸡群,格外扎眼。
夜里村中渗着料峭寒气,他利索地扣了扣袖口,披上大氅,竟有几分悍然气势。
生得如此出挑,村民自然一下子注意到,荀雅巽此时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谢君察觉到她的目光,蓦然回望。
两人对视一瞬,荀雅巽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收回目光,冷哼一声,看向他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妖、妖狐!”
忽然,自林中涌出漫天的红雾,雾中鬼火森然,分外渗人,瞬间吓倒了一地的村中壮汉。
谢君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兴致勃勃:“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举起火把,在众人极度紧张的注视下,靠近红雾。
就在他进入红雾的那一刻,忽然,红雾之中冲出一只体型极大的畜生,张嘴发出了一声尖锐怪异的呼啸后,直奔人群里一名瘦弱而俊俏的少年和尚。
少年和尚闭上清澈如水的眸子,双手十合,嘴里轻念着佛语,似乎不畏惧生死。
荀雅巽以为少年和尚吓得求佛祖庇护,冲过去将人推开,可自己却瞬间成了怪物的目标。
那畜生皮毛赤红,全身泛着阴森森的绿光,龇牙咧嘴着,喷出腥臭气息,吓得众人四散逃离、惊呼四起。
荀雅巽不曾见过如此可怕之物,吓得手脚冰凉,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是妖狐!妖狐来了!”
眼见那畜生向荀雅巽身上扑来,谢君只迟疑了一瞬,便迅速回身,扑向呆愣的荀雅巽,以身护住她的同时,抽出腰间佩剑,狠狠刺向妖狐的腹部。
妖狐痛叫一声,利爪拍向他。他要护着荀雅巽,不能闪避,只得生受这一下,吃痛抓紧妖狐的皮毛,借力骑上妖狐的背部。
下一瞬,他双腿夹紧稳住身形,双手举剑扎入妖狐脖颈。长剑自后颈入,前颈出,妖狐瞬间鲜血四溅,倒地不起。
他从妖狐身上跳下,喘着气拔剑,随意抹了把喷溅到脸上的鲜血,看向众人,表情肃杀嗜血,令人望而生畏。
这场面太过血腥,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谢、谢君!”
荀雅巽直勾勾地看着染血的谢君,终于明白他阎王将军的名号从何而来。
杀戮中的他,果真如阎王爷般可怕!
妖狐死后,众人才醒悟,这并不是什么妖狐,不过是体型比较大的畜生,比普通狐狸大,甚至比野狼还要大一些。长相十分怪异,瞪着的眼珠是血红色,龇出来的长犬牙露在唇外,看着十分狰狞。
那些红雾鬼火肖似街头杂耍艺人之法,看来有人在利用这个怪物装神弄鬼,至于是谁,自有官府去追踪调查,他们并无兴趣参与。
谢君方才那副凶悍杀戮模样早已吓得旁人不敢靠近,因此,即使他替村民手刃怪物,也没能得到赞扬与感激。
谢君似乎习以为常,提剑拽着荀雅巽,默默离开。
他们并未注意到,少年和尚默默地走向怪物出现的丛林里,而那里,此刻站着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女。
少女拥有一凡的面容,却媚眼如丝,媚态中有意无意地散发出几分凌厉的锐气。
“谢君吗?真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回到客栈,他垂着眼眸,鸦黑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暗光。
仔细擦净最后一块红迹后,他将染血的拍子随意扔掉,躺在床上,翘着双腿双脚,闭目入睡。
荀雅巽的目光扫过谢君。
连她都懒得管,也不给她捆手了,可见这人此刻有多失意,多落寞。
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谢君,忽然觉得自己上一世似乎根本不了解此人。
或许,此人没想象中那么坏。
她酝酿了一下,尝试摊牌:“其实我——”
“我最恨别人骗我。若你告诉我你在山崖上说的话是骗我的,你并非是辛月,也不想嫁给长兄,我会立刻杀了你。”谢君依旧闭着眼,说话的语气却是冷硬无情。
荀雅巽发憷,又不甘心:“你就不怕我是真男人?”
谢君突然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眸里的危险气味很浓:“需要我亲自验身?”
荀雅巽下意识地护着前胸:“不需要。”
见她如此警惕,谢君面露不屑:“啧,就你这容姿身段,有什么好提防的?但凡不眼瞎的男人都看不上。”
荀雅巽攥了攥拳,无名之火窜起。
换上男装,她故意在容妆上作了修饰,使得浓眉大眼,长相英气逼人,旁人如何评价,她不以为意,可眼前此人如此挤兑,着实令她恼恨。
想到这人前世不断在耳边说的那些情话,说有多迷恋自己的身段。
想到这人不断地在□□上折腾她,使用各种恶劣的手段逼她沉迷其中,她便觉心气难平。
一怒之下,她一脚将那悠闲自得的罪魁祸首狠狠踹下床。
这一脚刚好踢中谢君的伤口,顿时疼得他打了个趔趄。
他吃痛地捂着伤口,不明所以地盯着荀雅巽,隐隐窜着怒火。
荀雅巽有些后怕,不敢直视他,借口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谢二弟该守在房外为妥。”
谢君本想动手教训她,可想到她即将成为长兄的妻子,气消了:“言之有理。”
言毕,他抄起佩剑,不多看荀雅巽一眼,规规矩矩地到房门外守着,活像只听话的小狼狗。
荀雅巽头一回瞧见人人惧怕、不可一世的阎王将军如此乖巧可爱的一面,愣住了。
这人,似乎没那么讨厌。
指不定,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第8章
她左思右想,斟酌了一番,对门外的谢君说道:“其实我嫁给你的长兄是另有所图,并非因为爱他,你若是为你的长兄好,便放我走吧。”
门外的谢君不回应,只是问她:“你是辛月吗?”
“我——”
荀雅巽犹豫不定。
谢君没耐心等她憋出答案,干脆表明:“我不爱动脑,你若不是辛月,我只能将你当作可疑之人杀了,毕竟你见过那东西。”
荀雅巽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而辛月是她的免死金牌。
出于强烈的求生欲,她赶紧改口道:“我想了想,其实嫁给你长兄也挺好的!”
“你才知道。”
……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既然无法脱身,荀雅巽又斟酌一番,向谢君提出请求:“嫁给你长兄之前,你能不能带我回西北客栈,我要找我的贴身丫鬟?”
“嫁了再找。”谢君斩钉截铁道。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
这人真的没半分讨喜。
荀雅巽背对着门板躺下,辗转难眠。
本想像往常那般起身喝几杯金银花,可伸手呼唤玄素的那一刻,方察觉自己已不在西北客栈,咽喉亦不复往常那般干咳难忍。
那位叫阿蛮的奇异少年给她的药真神奇,打从服用后,她的咽喉症再也没发作过了。每每想到这,不免对这人多了几分好感。
此时,门外传来谢君的低语。
“辛月姑娘,我长兄……命很苦,他没多少时间了,你是他最后的念想,我得成全他……对不起,这辈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荀雅巽不知这是谢君对她说的话,还是谢君的梦呓,她不想开门去面对谢君。
上一世,谢君的身世背景,她只是从旁人那里听说过。那时的她有太多事要去操心,压根没精力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后来命运作弄,她成了谢君的妾,也只是关心交易何时结束,荀家何时得以安生,对谢君的家人、谢君的往事并不在意,谢君亦从不在人前提起过。
唯有谢君纳她为妾的那一晚,他带着她到灵堂拜祭谢家先祖,跟她提起他有个待他很好却命不好的长兄。
他长兄谢衍从小体弱多病,被大夫诊断命不过二十,其未婚妻辛月一家得知,早上还跟他们家喝茶聊成亲冲喜之事,转头举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块破布都找不着。
每回提起这事,谢君总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试着将辛月一家揪出来,可惜一直找不到。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前世之事又来梦里烦她。
那时,谢君还没受封王爷,师兄容珏回京,与她一同探望姜夫子。
两人在凉亭对弈时,她见桌上的桂花糕做得精致,一时嘴馋,便吃了个精光,后来得知那是后厨特意弄给容珏吃的,她觉得不好意思。
容珏嗜甜,爱吃桂花糕,遂,她隔日便做了几碟桂花糕给容珏送去。
岂知,此事被人加油添醋地传到谢君那里,谢君回来折腾了她一晚上。
事后,他还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对无关要紧之人倒是关心得很,本将军就这般不配吃你做的桂花糕吗?本将军倒是要看看那容珏是个什么东西。”
自那日后,谢君魔怔了似的日夜盯着容珏,与其形影不离,若不是他的眼神阴森森的,像一把剁人的刀,旁人皆以为他迷恋上容珏了。
她当时又气又恼,不愿师兄日夜饱受折腾,便每日做二十碟桂花糕给谢君送去。
谢君一开始好生得意,每日端到容珏面前津津有味地品尝,故意拿话来刺激容珏,后来也许吃腻了,又见容珏依旧端着不理会他,他恼羞成怒,故意在床榻之事上往死里折腾她,让容珏撞见她不堪的模样。
容珏面无表情地离开,翌日在金銮大殿上弹劾谢君,怒诉他十二道罪状,请求皇帝处死谢君。可皇帝哪敢处理谢君,随便敷衍了几句便退朝。
她担心谢君不放过容珏,赶紧去劝说容珏,岂知还是晚了一步,容珏被毒杀了。
临死前,他轻抚她的脸,嘴里一直念叨:“你不该这么活着的,不该的,卿卿,对不起,师兄无能,无法救你,师兄无能……”
“不是的,师兄,不是的……”
她紧抱着世上最疼爱她的师兄,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愧疚万分。
她怎么能,怎么能辜负师兄的期待……
她怎么能,怎么能害他如此……
她怎么能,怎么能啊……
呜呜,师兄,容珏师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梦里她哭得一塌糊涂,醒来时已泪洒衣襟。
如月的容珏是她最倾慕之人,亦是最疼爱她的人,他的死成了她最深的伤,最无法忘怀的痛。
每每想到他,她的泪水总是无法抑制地滑落。
谢君听到房中的呜咽声,以为发生了何事,赶紧破门而入。
得见荀雅巽抱腿痛哭,他四处张望,发现并无异样,感觉有些费解。
他擅长打打杀杀,劝慰之事半点不擅长,对上这么个姑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道:“别哭了,你本来就只有眼睛好看,哭丑了眼,人就真的丑得没法看了。”
荀雅巽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盖上被子怒骂他。
“谢君你就是个混账东西!”
……
谢君盯着月光下那一团东西,挠了挠侧脑,心想:早就知道就不安慰她了。
有的人,是数着过了多少日子,而有的人,是数着还有多少日子能过。
谢衍便是后者。
今年他已十九,上天留给他存活的时日不多。
谢君从小敬重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希望他的余生能过得快乐些,于是马不停蹄地带荀雅巽赶回谢家,好让兄长在有生之年娶上妻子。
想必谢府早已收到谢君的书信,小厮和丫鬟站在门口张望已久,那神色焦虑不安,不似迎喜。
荀雅巽还没下马车,便听到外头小厮焦急地向谢君汇报:“二少爷怎么把人给带回来呢?大夫人很是气恼,跟老夫人正在客厅等你问话呢!”
谢君遇事不惊慌,转身向车厢内的荀雅巽伸手。
少年的手修长白皙,荀雅巽也没矫情,握住便借势站起来下车,岂知车坐太久了,腿麻,她一时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了谢君身上。
上一世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不少,荀雅巽自然不在意,而谢君向来不拘礼节,并不觉得不妥,一把将人抱下马车。
小厮丫鬟面面相觑,唯有谢君的贴身小厮岑三紧张地询问:“少爷,这位小公子是……”
谢君言简意赅地回应:“辛月,为了路上方便,她女扮男装。”
岑三看了荀雅巽一眼,上前提醒:“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辛姑娘行动不便,让丫鬟扶持便可。”
谢君会意,将人放下,径直走在前头:“我先带辛姑娘去长兄那,过后再去同祖母和大娘说。”
少年大步离去,丫鬟立马上前扶着腿麻的荀雅巽跟上,小厮们跟在最后头去善后。
荀雅巽仰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谢府”二字,心情复杂地抬腿进入谢家大宅。
上辈子听京中闺阁姐妹提到,谢君出身贫寒,目不识丁,乃粗鄙之人,如今看这小厮丫鬟环绕、亭台楼阁各有千秋的大宅子,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她虽不知谢家家底如何,但瞧这大户人家的架势,这走了一炷香都不带重样的风景,院落那些名贵的花草,怎么看都是名门大户。谢君出生大户人家,为何会目不识丁呢?
穿越九曲回廊,小乔流水,假山水榭,走了将近半炷香,他们走进一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站在主屋前面停下。
此时门庭关闭,管家与一众丫鬟小厮在门外侯着,愁眉苦脸的,像是遇见了棘手之事。
荀雅巽大致打量了一下这院落,别具一格,环境清幽,用品雅致,可见主人的心性不错。
她想,既来之,则安之,为了改变上一世的命运,只好努力成为谢君的嫂子了。
见谢君带人前来,裘管家本想轻轻敲门,被谢君一把阻止。谢君并未从正门入内,而是走到旁边翻窗而入。
他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汤碗,不由得微微皱眉:“怎么又把汤药放凉了?这群饭桶。”
“你骂他们作甚,是我不想喝药……咳咳……”
躺在软榻上看书的谢衍放下书籍,一脸病容。
谢君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他跟前,不顾对方是否在看书,一把抱住他的脖颈,撒起娇来:“长兄知我今日归来,竟不开门迎接,难道我出门一个月,你都不想我吗?”
“我不是给你开窗了吗?臭小子。”
谢君拿书打掉他的手,宠溺地笑了笑。
谢君跟着笑了笑,端起药碗打开门,看向伺候谢衍的那两名小厮,墨眸微沉:“赶紧重新熬一碗药过来,下次再这般,仔细你们的皮!”
小厮是怕极了谢君,赶紧拿着碗忙去。
瞧见荀雅巽安静地候着,谢君嘴角微扬,向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进屋。
荀雅巽对谢君敬重的长兄有几分好奇,不作他想,迈步而入。
还没走到两步,只听得已入内的谢君发出愉悦的笑声:“长兄,辛姑娘回来了,这回二弟要吃你的喜糖了,哈哈。”
荀雅巽愕然一怔,谢君在她的印象当中,是沉稳冷厉,狂妄嗜血,不近人情的。
原来他亦有如此爽朗的笑容,如此少年心性的一面。
屋子里头传来了少年中气不足的嘶哑声:“莫要胡闹。我已是垂死之人,没必要耽误别人一生,放她回去吧……咳咳咳……”
“我没胡闹,是她亲口跟我说要嫁给你的,不信你去问辛姑娘。”
荀雅巽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被谢君一把拉进屋内。
屋内点着药香,药味很浓,熏得荀雅巽一时之间没能适应过来。
谢衍在看到荀雅巽的那一刻,一愣,眼神微动:“你……辛月?”
第9章
荀雅巽下意识地看着谢君,想到自己若不是辛月的下场,只好承认:“如假包换。”
“可是我这不懂事的二弟威逼你嫁给我?咳咳……”
谢衍咳嗽着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太确定,又有些许的期盼。
明明是炎炎,他却穿着三重衣不见半点汗意。
荀雅巽抬头仰望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谢衍,首个印象便是惊艳。
谢衍的五官精美,眼眸清澈得仿佛不沾染俗世的一点尘埃,尽管他瘦得几乎弱不禁风,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可这越发衬得他容颜俊美,容貌上半点不输谢君,甚至更甚。
她想:这谢衍好看得媲美倾国倾城的怀淑公主,若不是病弱拖累,必定也是个风流人物,要嫁给他的闺阁女子必定踏破门槛。
谢君见她毫无动静,担心她耍花样,赶紧凑到谢衍面前叫屈:“兄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是她跑过来说要嫁给你的,我的随从都听见。”
谢衍知晓自己的弟弟从不说假话,心思不重,担心他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不动声色地对荀雅巽说:“如今是盛夏,我可能活不过寒冬,你嫁过来除了每日对着一个大部分时间在喝药的病人,便是等着成为寡妇。你确定要嫁?”
“……”
荀雅巽与谢衍不熟,不知他是看淡尘世还是本性淡漠,如此沉痛之事他竟说得如此平淡,好像此事与他毫不相关似的。
她有些鼻酸,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也想走,可若她与谢家毫无瓜葛,只怕出门便被谢君这厮灭口了。
她哀怨地盯着谢君,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两个洞。
谢衍见她的目光不曾从谢君的身上移开过,以为她是谢君无意招惹的烂桃花,便试探着问:“与其嫁给我,姑娘不如嫁给我二弟做妾吧?”
“不行!”
“不行!”
荀雅巽与谢君异口同声地喊道。
谢君心里愕然:辛月是兄长的未婚妻,怎可嫁给我?兄长是疯了吗?
荀雅巽心里愤然:上辈子就算了,这辈子我死也不做谢君的妾!
“姓辛的小浪蹄子在何处,她怎能如此不要脸!”
此时,突然冲进来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由于荀雅巽是男子装扮,她并未第一时间找出她口中的“小浪蹄子”。
待丫鬟小厮提醒后,她方对荀雅巽杏眼圆瞪,戟指怒目:“辛月,你好不要脸。当初听到我大表兄命不久矣,你们家连夜将谢家的染布秘方卖个对家,卷走谢家的聘礼,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见谢家生意转好了,又死不要脸地回来,简直——”
“媚儿……咳咳咳……”
谢衍欲想阻止,无奈猛咳了起来,脸色变得更苍白。
“兄长!”
谢君赶紧轻抚着他的背部,等他呼吸渐渐顺畅了,脸色缓和,才怒瞪孙媚儿一眼,扶他在一旁的软榻坐下。
孙媚儿吓得不轻,想凑到谢衍身边却又不敢,只好委屈地站在那里绞手指:“二表兄你别怪我,我也是担心大表兄再次上这个小娼妇的当嘛!虽然她的时辰八字能给大表兄冲喜,但我听说当年她背着大表兄勾搭别的男子,还……”
“别说了!”
荀雅巽与谢君异口同声地喝止她。
难道她没看到谢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吗?
孙媚儿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这个小浪蹄子是什么东西,竟敢呵斥我?来人啊,把她给我绑了,扔出府去!”
话音刚落,一道黄影疾驰飞过,不偏不倚地打在她嘴上,刚好塞住她的嘴巴。
谢君目光凌厉地盯着她,表情阴鸷:“再吵吵囔囔,下次扔过去的便不是香蕉,而是飞刀。”
孙媚儿立刻闭嘴,谢衍的咳嗽声平缓了许多。
荀雅巽看着这一切,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进来后,谢家上下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怪不得谢君让她自求多福,原来辛月与谢家竟有此渊源。
她以辛月的身份嫁进来,只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呀。
等等,说不定谢家根本不接纳辛月这个媳妇,这样她便可离开……不对,离开谢家,谢君会杀她灭口的。
既然怎么样都无法绕开姓谢的,那她成为谢君的嫂子压他一头,总比被他追杀的好。
见小厮端来新的汤药,谢君立马端药给谢衍,轻声唤道:“长兄。”
见谢衍喝下汤药,荀雅巽攥了攥拳,指着他闭眼说道:“谢衍,我嫁你!我死也不当谢君的妾!”
“咳咳咳……”
谢衍一个不慎,呛到了。
“哐当!”
谢君手中的碗掉地了。
他是被荀雅巽惊到了。
被人那么辱骂后,荀雅巽居然波澜不惊地坚持嫁给他的兄长,他着实佩服。
他不屑地扫了孙媚儿一眼,唇边的笑弧有些凉薄:“看到没?这才是我们谢家的姑娘。往后有哪个外姓人敢欺负我们谢家的姑娘,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孙媚儿嘟着嘴,冤屈地盯着谢君,泪珠一颗一颗地滑落,全然没了方才一上来就骂荀雅巽是小娼妇的泼辣劲儿。
“二表兄……”
她委屈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荀雅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既怕谢君,又倾慕于他。
只是,谢君未必领她的情。
上一世,她并不曾见谢君对哪位姑娘动过情,或许,对怀淑公主是有的吧,毕竟怀淑公主长得倾国倾城,身份高贵,而他又总讽刺她并无倾国倾城的容貌。
“裘管家,找人教教表小姐规矩,若是学不会,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谢君语气强硬,言行举止又带着几分富贵公子的风流姿态。???
孙媚儿脸都白了,她清楚如今谢府虽是姨母操持,谢衍是长子嫡孙,但命不久矣,而实际掌权和依仗的人是谢君,因此府中下人无人不敢恭敬听从谢君的命令。
“二表兄我错了,我只是不想大表兄上当受骗,我不是存心给大表兄添堵的,呜呜呜……”
她欲想扑到谢君身上求情,岂料谢君快速躲闪,让她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尽管她都如此凄惨,哭花了容妆,谢君毫无反应,任由下人将她强行带走。
荀雅巽有些同情这位表小姐,爱上这么一个无情的男人。
她宁可爱上十个命不久矣的男人,也不会爱上谢君。
吵闹的孙媚儿被请走后,谢君想到大厅那里还有他的事,便对谢衍道:“大娘和祖母还在前厅等着我去商量你们的婚事,我就不在此打扰兄长与辛姑娘相聚了。”
他转头郑重地向荀雅巽拱手敬礼:“辛姑娘,兄长,拜托你照顾了!”
荀雅巽略感受宠若惊,上一世,谢君总是将她当做玩物那般随意拿捏、戏耍、嘲讽,喜欢折腾她却又厌恶她,哪会如现在这般真心实意地敬重她。
一时之间,她愣神了,呆然目送谢君离开。
谢衍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思微动。
而荀雅巽回过神来,面对素不相识的谢衍,显得很尴尬。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日落黄昏后。
谢衍微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慵懒倦怠:“你坚持嫁给我,若不是因为喜欢我,我是不会娶你的。”
荀雅巽垂眉心想,谢衍如此善解人意,若不承认,只怕不肯答应这桩婚事,那她命休矣。
该死的谢君!
她在心里气恼地骂了谢君一句,抬眸看向谢衍,漂亮的眸子里毫无爱意:“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谢衍眸光逐渐暗淡:“呵,喜欢?你以为我会再信你吗?小骗子。”
顷刻间,谢衍像变了个人似的,眸光如血液般粘稠,死死盯着荀雅巽。
荀雅巽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心脏如雷击,突突直跳。
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才还孱弱不堪的男人,顷刻间仿佛脱胎换骨,骤然起身前来,一只手抵着门,另一只手死死捏着她的腕骨,恨不得直接捏碎,力气大得完全不像个病人。
“说,你的目的是什么?是我二弟还是谢家的财产?”
谢衍此刻的眼神带着癫狂的恨意,她根本不敢直视:“我……没有。”
“当年你在书信上说愿与我共度余生,说你一直倾慕于我,不在乎我是否体弱多病,可你背地里却跟别的男子私定终身,还跟你的家人卷走我谢家半数家产,害得我爹郁郁而终。”谢衍的大手死死扣住她纤细的腕骨,眼神近乎悲愤欲绝,“你说,你要嫁给我,我要如何待你?嗯?”
荀雅巽的腿有些发软,手腕的痛堪比骨裂的疼痛,痛得她呼吸困难极了。
此刻她察觉到,辛月是谢衍的心病,谢衍魔怔了!
见她不作回应,谢衍用力掐住她的下巴,是直接往死里掐那种:“你当年为何背叛我,为何要那么残忍地对我?你可知我成了众人的笑话,成了谢家的罪人!我本来打算孤身一人的,你为何给我希望,为何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荀雅巽痛得无法开口,眼眸显出泪意,只得用力拨开那夺命的手,抬腿拼命踢向谢衍的要害。
谢衍猝不及防,吃痛松了手。
第10章
荀雅巽慎防他再来,忽然想起前世谢君跟她提起过的怪病,信手拈来的理由脱口而出
“我得了怪病,那病会伤害到你,所以我才故意让你知晓我与别的男子私定终生,好让你死心。”
见谢衍没再下狠手,她继续胡编:“我们家那时候缺钱,所以才卷走你家的钱带我四处求医。病治好后,我觉得对不住你,便回来找你了。”
谢衍盯着被自己掐出来的红印,冷眉蹙了蹙:“怪病?还会伤害我的怪病?天底下真有这种病?”
他迟疑了一下,复又掐住荀雅巽的脖颈:“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我没骗你,真有这病,是真的!”
脖子被狠狠地掐着,荀雅巽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幸运的是,谢衍在她濒临死亡之时松了手。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若这次你骗我,便碎了你的嘴。”
言毕,他唤小厮去请一直替他治病的柳大夫。
荀雅巽跪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狼狈地咳嗽着。她轻抚自己脖子上被捏出来的红痕,委屈的泪水不停地滴落在地板上。
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可为何总遇到这些破事呢?
都怪谢君,都怪他!
柳大夫一直住在谢府,没一会功夫便来了。
谢衍坐到荀雅巽的前头,正对着她,阴沉着脸询问柳大夫:“柳大夫,你见多识广,请你告诉我,哪种病女子得了不能与男子成亲,若是非要成亲,会伤害到男子的。”
柳大夫沉吟,荀雅巽绷紧着神经。
柳大夫掷地有声地回应:“有。”
荀雅巽松了口气。
柳大夫忧心忡忡地说:“花柳病。”
荀雅巽欲哭无泪。
上一世谢君只告诉她那是怪病,没说是花柳病呀!
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没办法回头了。
想想得这个病没啥不好的,至少往后稳稳地保住了她的贞洁。
她暗自安慰着,殊不知谢衍此刻的目光越发可怖,眼底卷起的风暴几乎要将她吞噬。
谢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怒得咬牙切齿:“辛月啊辛月,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就这么饥渴?”
忽然,他松开了手,满脸厌恶,仿佛摸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拿起旁边的帕子拼命擦拭。
荀雅巽扭了扭发痛的手腕,瞥见那俊美的面容上是化不开的阴冷,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人!将这女人关进柴房,不要让她在这脏了我的眼!”
被丫鬟带出去的荀雅巽抬头仰望天,昏暗无光。谢君那日在山崖上说的话犹在耳边,记忆尤深。
“呵,你自求多福吧!”
她攥了攥衣袖,心里很纳闷,怎么就遇上谢君!
五师弟骂得对,谢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狗东西!
上一世,姜夫子开论道辩言会,太学书院的学生齐集。她因荀况要培养她成为棋子,有幸得姜夫子授业,便与大师兄容珏、五师弟赵玄朗一道前去听学,不曾想,谢君也去听学。
当时,几位师兄弟凑在一块开玩笑。
五师弟赵玄朗扯开的衣领往里钻风,打了个哆嗦,伸手拢好:“哎,天寒地冻的,也就是姜夫子的面子大,换做旁人,这场子肯定热闹不起来。”
一向克己守礼的容珏身为大师兄,忍不住说他两句:“听学还讲求热闹,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她因能靠近大师兄,心情愉悦,抬眼调侃:“容师兄想的肯定是圣贤之理,诗词歌赋,五师弟嘛,想的肯定是如何坚持听完姜夫子的轮道辩言会,而不打瞌睡。”
五师弟晒然一笑:“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真是我此刻的写照!”
其他同门取笑他:“就你这弱鸡,还敢跟刺秦的荆轲比?你以为你是谢君吗?”
五师弟甚是不悦:“切,谢君那狗东西也配?”
同门继续闹哄:“人家是堂堂的阎王将军,过几日还要封王呢,怎么就是狗东西了?”
五师弟不以为然:“狗不讲道理,不高兴便乱咬人,他不是狗东西是什么——”
她忽然瞥见谢君站在不远处,急得额头冒汗:“五师弟,别说了,谢君……”
只是,五师弟说上瘾了,停不住嘴:“怕什么,这种文人的论道辩言会,他又不回来!就算他来了我也不怕,我会告诉他,老子在上京城横的时候你还是个蛋呢,别用你的狗眼看不起我,我有你想象不到的强大。”
“确实想象不到。”
谢君提剑走来,表情阴晴不定。
“谢……谢君。”
五师弟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晕死过去了。
众人不愿被推上风口浪尖,纷纷作鸟兽四散。
瞧见五师弟躲在她的身后,跟鸵鸟似的缩了缩脖子,安静如斯,谢君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黑云剑,讽刺道:“大庭广众的,你躲在一个闺阁女子的身后,你学圣贤之书,学的是怂吗?”
五师弟倏地红了脸,饶是平日里牙尖嘴利,遇到谢君,他是真的怂,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谢君面无表情地提剑走过,留给他们一脸的担忧。
众人皆知,谢君睚眦必报,不死即伤。
论道辩言会结束后,她见五师弟面如死灰,忧心戚戚。不巧的是,在回首辅府的路上,马车与谢君的马车碰撞到一块,轮子飞了出去,导致她不得不接受谢君的邀请,坐他的马车回府。
可刚进车厢,手腕便被谢君扣住,抵在车厢板上。
她微微蹙眉:“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君将她手臂举过头顶压下,带着攻击性的冷冽目光审视她:“难得接近本将军,不想替你的五师弟求求情?”
她呼吸一口气,顾不得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轻启红唇:“谢将军提个条件,如何才能放过他?”
谢君盯着红唇一张一合,宛如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孤狼,凶狠又残忍:“什么条件都行?”
被压制的身子很不舒服,她试图调整姿势,往旁边挪了挪。岂知她这一动,身子差半寸便贴上谢君。
谢君眸子一暗,眉峰轻佻,沉着嗓音戏谑:“荀家大小姐这是打算以身抵债?”
她身子一僵,抬头迎接那意味深长的低睨,意识到危险,强作镇定地说道:“将军不是说荀家的人有毒么?雅巽怎敢动此歪心思。”
谢君收敛笑意,松开她,坐在车厢一旁,目光冷冷地说道:“我堂堂一国将军,三日后封王,你师弟当众嘲笑本将军是狗东西,本将军不剁了他喂狗,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
她抬眼看他,劝说的语调轻软:“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君嗤之以鼻:“老子文盲,不懂你们这一套。”
暗淡的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眸光,但深知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阎王将军,不讲理,很危险,不能得罪。
只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师弟惨死,斟酌了一下,她犹豫着提议:“民女知你厌恶荀家人,要不……你打民女吧,打到你消气,你气消了,就绕五师弟一命,可好?”
她战战兢兢地向谢君伸出玉白的小手,闭着眼等待着,眼皮颤抖着。
谢君盯着那双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指尖带着点点浅浅的樱桃粉,美如冠玉,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在伸手碰触的那一刹那,他猛然收回。
“睁眼。在回到首辅府之前,睁着眼认真看着本将军,若你没移开过视线,你师弟那事就此揭过。”
她睁开眼眸,愣愣地盯着谢君看,忘了移开视线,亦不敢移开视线。
此事之后,她连续好几日做梦梦见谢君那张脸,于是一直刻意躲着他。
……
被关进柴房两日后,饥肠辘辘的荀雅巽终于意识到,她被谢家遗忘了。
在她以为自己即将饿死在那个小小的柴房时,门被粗暴地踹开了,一个让她感到意外的身影闯了进来。
谢君的嗓音压得低低的,莫名的有些撩人:“别怕,我来救你了!”
荀雅巽虚弱地抬了抬眼皮,明明看到的一切皆模糊,可那人琥珀色的眼眸却异常清晰,如风清朗月般惑人。
“狗……东西……”
“怎么每次救你你都骂我呢!”
少年嗓音似乎是天生的慵懒散漫,无端就带了三分笑意。
荀雅巽紧紧抿着双唇,秀眉紧蹙,心里头却是在想另外的事。
谢君这么随性洒脱的性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那个站在权力顶端,杀人不见血的乱世枭雄?
翌日,经一番惊天动地的救治后,荀雅巽恢复如常。
暖融融的热茶熨帖了肠胃,躺在软榻上,荀雅巽舒展着筋骨,惬意地眯了眼,任由丫鬟捶背捏脚伺候。
谢君将她安置好后,便急匆匆离去,留下他的贴身小厮岑三与几名丫鬟伺候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谢夫人和谢老夫人来到谢君这院子,一群丫鬟仆人簇拥着她们,几乎要把整个院子都站满。
谢夫人约莫四十来岁,此刻正打量着荀雅巽,隐隐有些不悦。
虽然天启民风开放了,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当官为将,但这小浪蹄子怎么穿男装,浑身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荀雅巽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向她们施了一礼:“辛月见过老夫人,大夫人。”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虽然出身差了点,但是这举止气度没有穷苦百姓那股小家子气,是根不错的苗子。
谢夫人却不以为然。
想到辛家当年对她儿子的所作所为,想到这辛月一来到府上她的儿子便犯病,她横竖都看荀雅巽不顺眼,诚心挑刺:“府里没有大夫人,只有一位谢夫人,称呼都弄错了,果然是没教养的野丫头!”
荀雅巽微微一笑,不予计较:“谢夫人教训的是,辛月下次不会再犯了。”
第11章
“巧舌如簧,怪不得你一来就把我儿气病,没教养的野丫头!”
谢夫人狠狠地瞪了荀雅巽一眼,欲想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可想到来之前谢君对自己的警告,只得含恨作罢。
谢衍病了?
荀雅巽轻蹙着眉,心里冷笑:怪不得我被晾在柴房两日两夜皆无人搭理,原来是谢衍没那个精神气折腾我。
她抬眼观察谢夫人与谢老夫人的神色,她们如此大的阵仗前来,莫不是来找她算账的?
待老夫人坐下,谢夫人端坐在旁,端着丫鬟刚刚沏好的茶,轻轻地吹着热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名门大户当家主母的富贵做派。
晾了荀雅巽半盏茶的功夫。
谢夫人方幽幽地开口说道:“算你运气好,生了副好八字。若不是当年你的八字与我儿的八字相配,能给我儿冲喜,眼下我儿又没属意的姑娘,就你过往那些卑劣行径,我早就将你乱棍打死了!”
荀雅巽略感意外。
她们居然是来说亲事的。谢衍没让她们知晓她得过花柳病?
随后她又想,哪位男子能容忍旁人知晓自己的未婚妻曾经得过花柳病?不要面子么?
必定是谢衍让众人封了口。
只是,谢衍不是嫌她脏么?怎么还要娶她?
是别无选择,还是另类报复?
谢夫人狠瞪荀雅巽一眼后,忍着怒意,继续说道:“谢家的财产是我掌管的,我儿心善,你别撺掇他给你银子,往后你的吃穿用度都会有人向我汇报的。”
见谢夫人一副护犊子的神色,荀雅巽神色淡然地表示:“辛月从未这么想过。”
她的态度不硬不软,让人无法将她与作威作福、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这些形象想到一块,反而觉得这样的她有几分落落大方。
“行了。”谢老夫人对她挺满意的,认为她既没有太娇柔,也不像刺儿头,与温润如玉的谢衍挺合适。
“这姑娘挺好的,给婚书她签吧!”
见老夫人发话,谢夫人只得应了一声“是”,态度顿时好了许多,不过脸色还有些郁色。
她示意丫鬟将婚书和笔墨端到荀雅巽面前,疾言厉色地说道:“衍儿如今的身子不适合与你正式成亲,等他身子养好了,我们再来操办。为了防止你像当年那样突然跑掉,你先把婚书签了,上我们谢家的户籍。”
荀雅巽瞧见谢衍并未在婚书上签名,料想今晚这一出是谢夫人与谢老夫人筹谋的,心里有些抵触。
谢夫人见她迟迟不动笔,以为她有所图,鄙夷地说道:“你这样的出身,能嫁给我儿,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若你不是真心实意嫁给我儿,我也不勉强,直接将你送官查办。”
她着实不喜欢辛月这样的媳妇,可谢衍的心思她最清楚,闹着一直不肯娶妻,就是因为死心眼,想着这个辛月。
荀雅巽凉凉地看了谢夫人一眼,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辛月”的名字。
反正她是荀雅巽,并非辛月。
谢老夫人与谢夫人见她签了名,暗自松了口气,立马命人将婚书送到谢衍那处。
目的已达到,她们在一众小厮丫鬟的簇拥下,缓缓离开。
临走前,谢夫人耳提命面地叮嘱府里的老嬷嬷教荀雅巽学规矩,不要让她丢了谢府的脸。
另一头,谢衍的院落传出了激烈的吵闹声。
一向感情要好的两兄弟,生平头一回吵得面红耳赤。
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的谢君按着谢衍瘦削的肩,眸里尽是怒意与不解:“兄长你怎能这般?纵然辛姑娘从前有错,但你不是喜欢她吗?既然人回来了,你为何不好好待她?”
谢衍不悦地瞟了一眼他的手,见手识趣地撤离,方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甭管,咳咳……”
“我怎能不管?辛姑娘是我找回来的,你不高兴我可以将她送走,但你不能对她不好。”
谢君激动起来便习惯动手动脚,可手刚伸出,接触到谢衍警告的眼神,他立马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
谢衍想到辛月得过花柳病,眼神的温度骤然冷却:“我为何非要对她好?”
谢君立马摆出老父亲托付女婿的姿态,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喜欢她就要对她好。”
“我不喜欢了。”
谢衍说此话说得太干脆了,以至于谢君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不……不喜欢?”呆愣过后,他依旧坚持道,“不喜欢你也要对她好。”
谢衍略感无语:“你讲点道理好吗?”
谢君耍赖:“反正我不管,就不许兄长欺负辛姑娘!”
谢衍不理会他,从小到大,这人说不过他便耍懒皮。
绯色的衣角被风吹起,他拢了拢白袍,而后专心摆弄着谢君方才送过来的子午莲。子午莲刚刚盛开,美而不自知,散发着清幽之香,令他心旷神怡。
这是他最钟爱之物,子午莲,“花中睡美人”。
见兄长不理会自己,谢君突发奇想,走到书桌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张纸条。贴一张在子午莲后,他认真地将其四处张贴,便于提醒谢衍。
谢衍瞧见纸条上皆潦草地写着“兄长不许欺辛姑娘”几个字,对胞弟幼稚的行为深感哭笑不得。
此时,小厮兴冲冲地走进来,双手恭敬地将婚书递给谢衍。
谢衍打开来看,瞧见上面的“辛月”二字,字迹秀丽,工整利落,不像是乡野丫头所写的,心里对荀雅巽的质疑更深。
“大公子,吃药了。”
见裘管家端来了汤药,他将婚书放到一旁,接过汤药。
他盯着那碗黑色的汤药许久,闭着眼一口喝下去,苦味蔓延至舌尖,苦不堪言。
“药很苦。”
张贴完字条的谢君闻得此声,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笑眯眯地递过去:“兄长,吃个蜜饯就没那么苦了。”
谢衍见他前来讨好,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含着。
的确没那么苦!
谢君见兄长的唇边带着些许笑意,便放心地坐到旁边,像狗皮膏药般黏上去。
忽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了那张婚书,便手速奇快地拿来瞧上一瞧。???
“兄长,辛姑娘连婚书都签了,你往后务必、必须、一定要对她好!”
谢衍想到辛月的花柳病,厌恶地抢过婚书丢掉。
“哎,你怎能把婚书扔了。”谢君赶紧弯腰捡回来,用袖子认真地擦干净,而后将婚书放在桌面,慢慢移动到谢衍的面前,“兄长,在这签名,签了名,辛姑娘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子了。”
兄长终于如愿娶妻,他高兴得笑不拢嘴,岂料,兄长冷漠地表示:“不签。”
他愕然,有些怀疑眼前的兄长是假冒的。
他上下打量了兄长一番后,费解地问:“为何?你不是一直对辛姑娘心心念念么?”
谢衍停止摆弄子午莲,转头看向高远明净的夜空,想着他与辛月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神色阴郁。
他的心里一直怀抱有人愿意来他身边的希望,如今却要亲手掐断这样的期冀,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许久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谢君一脸茫然。
舞刀弄枪他在行,武文弄舞非他所长,他完全不知晓此为何意啊!
谢衍怎知自己胞弟不学无术,轻叹一声,无奈道:“哎,婚书放下吧!”
停顿片刻,又忍不住叮嘱他:“谢子非,是时候多看点书了!”
谢君,字子非。当年上学堂时,他为了向姜夫子表明自己非文学之才,故意取字为子非,可姜夫子却言他非池中之物,每□□着他看书作诗。正逢家中变故,他干脆休学在家。
他此生,最怕便是面对“谢子非”了。
“靠,老子最烦看书了。”
丢下一句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君赶紧落荒而逃。
谢衍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笑意蔓延,很有宠溺的味道。
前世。
红鸾床幔,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暧昧的气息亦若隐若现。
谢君衣领微敞,缓缓转动身下,大手扣着荀雅巽的头,居高临下,寒着脸,眸里蕴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
“让你做我的妾,你恨我吗?”
荀雅巽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谢君,一眼撞进了他的冷眸里:“没有爱,何来恨。你我之间不过是交易,我心甘情愿。”
“不掺杂感情?”
谢君伸手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眸里流转的情愫意味不明。
荀雅巽知晓谢君向来厌恶荀家人,识趣地回应:“不掺杂感情。”
“那就……”谢君冷冷地盯着她,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仿佛坠入深渊,让她难以呼吸。
许久之后,他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在她侧颈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红印,又反复舔舐。
他在颈侧低低呢喃:“陪着我下地狱吧。”
……
惊醒过后,荀雅巽仍心有余悸,低沉阴冷的嗓音仍在耳边萦绕着。
好好的,为何又梦见前世之事。
梦里之事乃前世她被荀况送到谢君府上做妾的头一个晚上。
那时,荀况与三皇子参与皇权争夺未遂,被下狱问斩,为了保住性命,他恬不知耻地向谢君表示,只要保住他的性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谢君意在羞辱荀况,表示荀况若是送女儿给自己做妾玩玩,便考虑考虑。岂知,荀况当晚逼她去给谢君做妾。
哀莫大于心死,她心里难受得很,对着谢君自是没好脸色。谢君瞧见她来自取其辱时,脸色亦不太好看。
她犹记得谢君听到她自愿来做交易时,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奇异,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孤狼,凶狠又残忍:“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知晓,不走,便是万劫不复,却没有退路。
她以为,向来厌恶荀家人的谢君,不会碰她一下,然而,谢君当即便笑了,毫不怜惜地将她丢到床上,恶狠狠地折腾了她一个晚上……
那是她的初夜,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心情。
悲伤?屈辱?无可奈何?
或许都有。
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当时谢君阴鸷的眉眼,眼眸黑得深不见底,就如同那时她的处境。
那时的她别无选择。
荀况拿王思语的性命威胁她,她只能利用谢君。
路是自己选的,纵然被谢君折辱数年,苟且偷生,她有悲愤也有不甘,却唯独没有真正恨谢君。
但不恨,并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地任由谢君摆弄。如今重来一回,她得掌握先机,让谢君和荀况拿她无可奈何。
第12章
“请少夫人赶紧起床去向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往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懒床了。”
不知何时,刘嬷嬷领着两名丫鬟走进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尽责地提醒她。
刘嬷嬷不愧是府里教规矩的老妇人,即便对她有诸多的鄙夷,也毕恭毕敬地教导她。
荀雅巽起床梳洗,沐浴更衣,心里对刘嬷嬷有了几分好感。
在两名丫鬟的帮助下,她换上女装,画上了精致的容妆,踩着莲花步,跟随刘嬷嬷前去跟老夫人与谢夫人请安。
老夫人对她有几分欢喜,自然是和颜悦色以对,而谢夫人对她有诸多不满,自然是没给她好脸色看。
她并不在意,心里琢磨着如何避开谢君,给王思语送家书。
为了稳定王思语的心,不让其出来找荀况,她会定期寄家书,汇报寻找荀况的情况。
如今算算日子,快到时间了。
请安回来后,刘嬷嬷开始教她学规矩。因她前世早已被荀况培养成名门千金,这规矩礼仪学得神速,刘嬷嬷甚为满意。J??
“也是老身眼拙,你这哪是乡野丫头,分明是大家闺秀的楷模。”
刘嬷嬷如此称赞着。
荀雅巽微微一笑,欲想福礼答谢,不料被院外的叫骂声打断了。
她们循声走过去,瞧见孙媚儿正气冲冲地怒怼跪在地上的两名丫鬟,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求饶,脸颊上挂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显然挨了孙媚儿的巴掌。
面对孙媚儿的叉腰怒骂,颐指气使,刘嬷嬷不悦地蹙眉。
鉴于孙媚儿是谢夫人的亲侄女,她上前和颜悦色地劝说:“下人犯错自有谢府的规矩惩罚他们,表小姐何必亲自动手,损了自身的身份呢?”
然而,孙媚儿并不领情:“本小姐爱怎样就怎样,你少在这里罗里吧嗦的。”
她瞥见荀雅巽的身影,不悦地将刘嬷嬷推开:“你个老东西叫本小姐来这,原来是想让我跟这小浪蹄子一块学规矩,真是岂有此理。我是什么身份,她也配?”
荀雅巽弯下腰来将刘嬷嬷扶起,冷冷地暗讽她:“表小姐左一句老东西右一句小浪蹄子,的确没人配得起。”
“你——”
孙媚儿恼羞成怒,扬起手来欲想一巴掌扇过去。
荀雅巽暗自抬脚,等待时机一脚踹过去。
而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谢君出现了,带着醉倒清风的笑意。
“好生热闹啊,大家都在干什么呢?嗯?”
谢君双手环抱在胸前,慵懒地倚靠在院子的门墙上,表情有些不悦,不知来了多久。
他迈步走来,孙媚儿如同蜜蜂见花般,笑意嫣然地迎上去,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带他来到两名丫鬟的面前。
她指着两名怕极了她的丫鬟,委屈地诉说道:“二表兄你来得正好,这两个死丫头存心不叫我起床来学规矩,我方才气不过教训了她们一下下,现在手都疼死了。”
说着,她将手伸到谢君的面前,撒娇道,“你看,都肿了。”
谢君认真地瞧了瞧:“是哦,肿得这么厉害,肯定会很疼了。”
“嗯!”孙媚儿委屈地点点头。
谢君笑着安慰她:“别难过,二表兄教你一种扇人耳光又不手疼的方法,保准你高兴。”
“真的吗?”孙媚儿受宠若惊,难得谢君如此温柔带她,她高兴得笑不拢嘴,“太好了,二表兄,你快教我。”
谢君敛了敛神色,向她伸出一只手:“呐,你看好了。”
见孙媚儿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他冷不丁地一巴掌甩过去。
“啪!”
……
孙媚儿懵了。
众人也懵了。
还没等孙媚儿反应过来,另一巴掌又甩过去了。
“啪!”
孙媚儿双手捂着发痛的脸颊,迷惑又委屈地盯着谢君看:“二表兄?”
众人有些反应过来,纷纷低头憋笑。
“脸是不是很疼?”
谢君询问孙媚儿,嗓音轻淡疏凉。
孙媚儿委屈地点点头:“都疼死了。”
谢君轻轻笑起:“这样就对了,这样扇耳光,你脸疼,我手不疼。你学会了吗?表妹。”
他的嗓音醇厚如酒,却带了丝丝凉意,毒蛇信子似的缠上来,没有丝毫温度。
“……”
孙媚儿瞬间泪流满面,有苦难言。
谢君无视她哀怨的眼神,沉声问道:“如果你还不会,我可以再教你一回的。”
“不用了,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生怕他再来一遍,孙媚儿赶紧捂着脸,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众人实在憋不住了,皆笑出了声。
荀雅巽心想,孙媚儿肯定是找谢夫人哭诉去了。
虽然她对谢君这人颇有成见,无可否认,这次的事,他做得大快人心。
比起上一世那张狂不可一世、不近人情的阎王将军来,如今这个外冷内热、洒脱风流的少年倒是顺眼多了。
谢君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说给众人听:“做了我谢府的少夫人,这谢府,任你横着走,可别任由旁人欺负了。”
两人离得极近,荀雅巽看着谢君的眼睛,郑重、执着、真诚,似乎与前世的他截然不同。可想到前世他那样折辱自己,她便不想与这人好好相处。
她浅笑,迎着风,满眼的疏离感:“若我受欺负了,二叔可会护着我?”
今日她身穿浅粉纱裙,腰间用果粉色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玉兰白簪,未施粉黛,肌肤晶莹如玉,朱唇不点而红,美目流盼,娇媚可人。
迎着那双冷傲灵动的眸子,谢君看得失了神。
原来,换上女装的她竟是这般模样。
早知,他便……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的树叶沙沙作响,谢君回过神来,神情无比认真地说道:“自然会。”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荀雅巽,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去。
荀雅巽今日的规矩礼仪学完,被提醒该去伺候谢衍喝汤药,顿时脸色变得难看。
谢衍此刻可是恨她恨得牙痒痒,她怎能去送死?
可如今他们已是名义上的夫妻,又怎可能不见面?
她没住在谢衍的院落,裘管家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院子,离谢衍的院子不远,走半盏茶的功夫便可抵达。
走台阶之时,她每迈进一步,心情便沉重一分,及至门前,裹足不前。
她还没想到如何应对谢衍这喜怒无常之人。
“还不进来,需要我出去请你吗,咳咳咳……”
屋子里头传出谢衍沙哑的咳嗽声。
荀雅巽咬了咬牙,转身雅步而入。
谢衍正在翻看书籍,随意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冷冷地质问她:“穿成这样,你想勾引何人?”
荀雅巽暗自紧攥着拳,心里骂了句:“这姓谢的怎么都这般讨人厌!”
她想了想,谢衍如此厌恶她,无非是嫌弃她曾得过花柳病。
关于这种误会,她不想澄清。
她暗自捏了自己一把,坐到窗边,顾影自怜,独自抽泣:“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穿给你看的。看夫君这般态度,我已明白了。哎,我是残花败柳,我不配。呜呜呜……”
见她哭哭啼啼,谢衍眉梢轻挑,觉得这演技拙劣了些。
他本不想理会,可想到此事若传到谢君那,指不定又来闹了。
还是赶紧将这女人打发走吧!
“行吧,权当我说错话,咳咳……赶紧回你院子去,别在这碍着我眼。”
荀雅巽眉眼舒展,瞥见书案上的汤药,知晓谢衍又不想喝汤药,下人拿他没法子,于是毫不迟疑地端给他:“娘命我伺候你喝汤药,这汤药你不喝,我可走不得。”
谢衍拧着眉毛,欲想找人撵荀雅巽出去,可谢君那混账不许他欺负荀雅巽,他的心里很无奈。
他的视线落到汤药上,眼眸深不见底。
荀雅巽的底细他派人暗中调查过,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结果。
他没耐心跟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周旋,夺过汤药,一口气将它喝完。
“滚!”
“滚不了。”
荀雅巽为难地说道。
“……”
谢衍不悦地挑眉。
荀雅巽语带委屈地说道:“我饿了,得吃完饭再走。我那院子,娘不给备午膳。”
“……”
面对女人的得寸进尺,谢衍忍着怒意,命人端来午膳。
酒足饭后。
荀雅巽惬意地依靠在窗台上吹风,谢衍不耐烦地催促她:“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吧?咳咳……”
岂知,荀雅巽有恃无恐,悠哉悠哉地表示:“饭后不宜立刻走动,否则会肚子疼。夫君,不如我们来点小消遣吧。”
他的目光骤然冷下来,俨然已是发怒:“别夫君夫君的叫,呵呵……以后你只许叫我大公子。”
荀雅巽默认他的要求,坐在棋盘前,向他提出邀请:“听说大公子是逐郡第一才子,棋艺高超,不如我们来下棋?”
谢衍忍无可忍,厉声怒吼:“滚、出、去,咳咳……”
荀雅巽坐得稳如泰山,再度顾影自怜:“好吧,我是残花败柳,我不配,呜呜呜……。”
“……”
她一哭,他没辙了,决定在棋艺上虐死她。
可第一盘,荀雅巽赢了。他不以为意,觉得这只是侥幸。
第二盘,依旧是荀雅巽赢。他轻蹙眉,猜想她只是运气好而已。
第三盘……
第四盘……
……
他们一共下了十二盘,皆是荀雅巽赢,谢衍落得满盘皆输。
荀雅巽走出谢衍的院子已是月朗星稀,晚风徐徐。
她舒服地舒展筋骨,心情愉悦得很。
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不知道,但她知道,谢衍必定睡不着!
翌日,荀雅巽再次踏入谢衍的院子,谢衍待她的态度已截然不同。
从前大门紧闭,如今大门敞开。不等她催促,谢衍已盯着她一口把汤药喝了,不等她开口,他已命人摆好饭菜,不等她吃完,他已迫不及待地催促她赶紧布棋。
对于在棋艺上享负盛名的谢衍而言,连败十二盘乃奇耻大辱,若不能一雪前耻,他怎能安心入眠?
可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地下棋,荀雅巽总有办法让他输得一败涂地。因而,每每她从谢衍的院子走出,已是夜幕高挂时。
从谢衍的院子回到她的院子,须经过一段较为阴暗的林荫小径。她踩着地上的鹅卵石,想到谢衍那吃瘪的表情,心里偷着乐,没注意到前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啊呀!”
她吓了一大跳。
任谁在黑黢黢还透着绿光的环境里突然看到什么都会吓到,她捂着额头,连连退后好几步。
少年肌理结实,她的额头被撞得一阵发晕,待她抬眸看见了谢君的脸,方定了定神。
谢君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玉白紧身龙纹长袍,玉带环腰,将结实的身材勾勒得完美性感,使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朗、潇洒不羁。
即便是黑暗,也无人掩盖他耀眼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这里说明一下:谢衍没有签婚书,女主以为他签了婚书,两人是夫妻了,而男主和其他人都认为谢衍签不签名无所谓,都认为女主已经是谢衍的妻子了。事实上,谢衍已经知晓女主不是辛月,留着她只是为了调查。
第13章
而谢君在半暗的光影中与荀雅巽对视,有几分错愕,将手放在被她撞过的地方。
他感觉她的声音甜糯糯的,那个颤抖的“啊呀”带着上扬的调子,像是破碎的呢喃。
刚刚那一撞,不知道是什么撞进了他的胸膛,让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荀雅巽看不清谢君的脸色,却知刚刚撞到了他。谢君这人本就霸道不讲理,心情不悦时就爱动手,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撞疼你了吗?”
谢君弯了弯唇:“嗯。”
荀雅巽不知如何是好。对她而言,这简直是天降横祸,谁知道谢君会在此处出现呢?
灯光忽明忽暗,她始终看不清楚谢君的表情,可又清晰地感受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随时会暴怒。
盛夏已悄然而过,秋意渐浓,荀雅巽站立在风中,有几分无措,感到有几分寒意。
“我不是故意的。”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还在发晕,忍不住小声说道,“你也吓到我了。”
谢君差点笑出了声。???
他在背光处,能看见她的模样。她今日穿着七彩长裙,空气刘海让她在光影下多了几分柔美,那双冷傲灵动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几分,不如白日里看上去那样的冷清。
明明害怕他,却极力镇定。
这样的她,对他竟有种致命的吸引。
“怎么,撞了人不认账啊,你们文人雅士的圣贤之书就是这么教的?”
荀雅巽抬眼看他,认真地说道:“圣贤说,要道歉,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君嗤之以鼻:“老子目不识丁,乃一介武夫,不懂你们文人这一套。”
荀雅巽知他不讲理,不敢大意回怼。
夜色昏暗,远处还有些许明灯,透过竹林,林荫小道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微光。
她突然低垂着眼眉,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在一年后会毫不留情地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在京城呼风喝雨,动不动便杀人,随意拿捏别人的生死。
他是人间的阎王,很危险,不能靠近,更不能得罪。
她弯腰,认真给他鞠了个躬:“对不起。”
“……”
暗黑的眼眸流转着复杂的光,谢君静静地审视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怕自己,就仿佛他会顷刻之间杀了她似的。
暗淡的光下,荀雅巽听不到任何回应,心里慌得很。
至今,她都想不明白,当年谢君为何闷不吭声发疯似的追杀学堂子弟,像出鞘的利刃,锋利无情,势不可挡,让人畏惧。
斟酌了半刻,她期期艾艾地表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打回来吧。”
她犹疑地伸出一只纤长玉白的小手。纤细美丽的手指,指尖带着浅浅的樱粉,晶莹可爱得很。
谢君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小手许久,啧了声:“成啊,不许喊痛。”
荀雅巽不吱声,谢君眼眸暗了暗,扬起手要打下去的那一刻,神情烦躁地收回手。
他直勾勾地盯着荀雅巽,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仿佛要抓住什么。
那一刻,他想到了荀雅巽写在婚书上的字,那么地秀丽工整,是他那狗屎一样的字所无法比拟的,就如同人一样。
于是他开口道:“你字挺好看的,给我默写一首《相思》吧。”
然而,他并不知晓荀雅巽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多么地恐惧。
她惊恐地瞪大眸子,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谢君近在眼前。就在那一刻,她以为对方也像她一样重生了,吓得呼吸差点停止了,脚忍不住往后退。
“啊!”
不小心踩到坑里去了,脚扭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发出了痛叫声。
谢君见她突然摔倒,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些许:“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
“你们女人真是娇弱。”
他蹲下身,一把将人横抱起来。
荀雅巽抗拒地挣扎:“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不要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老子心情不好。”
“……”
荀雅巽岿然不动。
谢君将她放在有光的原石上,蹲下身来察看她的脚。
他低眸,轻轻地说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她最爱听这首诗了。明明目不识丁,却因为我爹给她写的这首诗,跟了他这么一个人渣,还没进入谢家的大门就死了,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他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但表情却很沉痛悲伤。
试问这世上有哪位孩子不爱着自己的娘?
上一世,她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娘,做了许多非她所愿之事。误了旁人,也误了自己,却不曾后悔,不曾怨恨,因为那是自己最爱的娘。
在同理心的作用下,荀雅巽认真地写了一份《想思》给谢君。
谢君如获珍宝地捧在手心上,带着她到谢二夫人的墓前拜祭。
“娘,这是你最爱看的诗,你不认识字,我念给你听吧。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吉,此物最相思。”
他故意念错字,引来荀雅巽的注意。
果然,荀雅巽凑过去,指着“撷”字,忍不住纠正道:“是劝君多采撷。”
谢君脸上浮现几分困窘之色,但并未发怒,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离得太近,他甚至闻到了荀雅巽衣裳上散发出的熏香味道,比他曾经闻过的任何一种香味儿都好闻,像雪中的梅花,清清冷冷,却又透着点沁人心脾的甜。
原来她是这样的。
见荀雅巽移开,他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念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荀雅巽听到耳里,心情复杂。
上一世,谢君听到她让他送这首诗给怀淑公主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清凉的夜风轻轻吹扫,她的刘海轻轻摆动,稍微的,动摇了心神。
时至今日,她方察觉自己上一世对谢君真的毫不了解。
上一世,他们在一起不是互相撕咬、抵死缠绵,便是互相折腾对方,能好好说上话的次数少之又少,如今夜静人深,孤男寡女的,她竟不知如何与这纠缠了自己数年的男子相处,竟不知如何与之交谈。
她本就不情不愿地被硬拉过来,如今见谢君面无表情地焚烧冥纸,心里有些发憷。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将军府里的侍从说过,谢君在他娘的忌日,杀了许多人来祭典亡魂。
如今夜静人深,她又被单独扣押,是否会被他……
在坟墓前悲伤春秋一番后,谢君蹲下来点燃那张宣纸,将诗句送往阴间。
风起的那一刻,他抬眼瞧见了火光晃晃前的荀雅巽,已成灰的宣纸有些许黏在了她的青丝上,而她毫不察觉。
荀雅巽心头一惊,不知这人为何突然盯着自己看。他本就长得冷峻,如今在阴凉的坟墓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的,怪渗人。
她下意识地脚跟往后退,可谢君忽地站起身来,吓得她不敢动。
谢君一时之间没察觉到她眼眸里的恐慌,欲伸手去替她摘下那灰烬时,方察觉她竟害怕得浑身颤抖。
他冷蹙着眉,我就这么可怕么?
“不许动!”
“……”
荀雅巽不敢动,双手紧攥着拳,暗暗抬脚,欲想一脚踹倒他离去。
有惊无险的是,谢君只是靠近来碰了一下她的发丝,便转身离去。
“我送你回去,往后不许这么晚回屋。”
谢君背对着她往前走,手里紧攥着刚摘下的那一片纸灰。
纸灰瞬间化为灰烬,在指尖流泻而尽。
果然,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荀雅巽暗自松了口气,不敢靠近他,在离他两三步的距离上跟着他前行。
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丫鬟在等候的那一刻,她终于安心下来,
瞧见谢君潇洒离去,她本想向他道谢,可忽然想到一事,便改口问:“谢……二叔,如今我已签了婚书,已成了谢家人,请问你何时帮我将玄素寻来?”
谢君回身:“玄素是何人?”
闻得此言,荀雅巽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可又不敢,只得心底暗生凉气。
好你个谢君,压根没想过帮我找玄素!
她抬高下巴,怒瞪谢君:“玄素是我的丫鬟,你答应过帮我将她寻来的。”
冷傲灵动的眸子因怒气而蒙上了淡淡的薄雾,在明黄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李琦虽混账,但有句话说得对,荀雅巽怒目相对时,双眼会勾人魂魄。
谢君眸深若井,心思一动,在夜风中盯了她许久许久。
察觉自己失态,他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瞧她一眼。
“一个丫鬟而已,用得着你心心念念吗?府里的丫鬟各有千秋,随便你挑。”
见他说得如此凉薄,荀雅巽执着地表示:“她不一样。”
谢君微微怔然:“哪不一样?”
荀雅巽紧攥着拳:“玄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
荀雅巽不曾想,谢君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
上一世,她总觉得谢君的目光太深太沉,里面有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每每看他时,都感觉她欠了他几辈子的债没还似的,叫人不悦。
如今的谢君,目光倒是坦然许多,没那么多深沉情愫,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几乎是直接明白地让她知道:他会护着她。
荀雅巽错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转念之间,认定他这是在敷衍自己,冷哼一声,转身闭门谢客。
谢君转过身来,盯着那扇门,迟迟移不开目光。
她是大哥的妻子,是嫂子。
不要让他再看见她。
别再看见了。
不然……
这一晚,荀雅巽睡得并不踏实。
在坟墓前盯着她看的谢君让她心里发毛,导致她噩梦连连,睡出一身冷汗。
等她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时,已日头高照,她看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床帐,不知今夕何夕。
“浮生一梦已千年啦。”
想起每日要去给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她起身梳妆,却发现双腿发胀、肩膀吃痛,脖子也似乎落了枕,每一个零件都在向她喊疼……
刘嬷嬷瞧见她身子不利索,关怀地问了声:“少夫人可是落了枕,脖子疼?”
荀雅巽轻轻动了动脖颈,瞬间疼得不敢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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