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廷举制作云子。
庄志斌摄(人民视觉)
双面凸云子的滴制瞬间。
本报记者 郑 轶摄
退火、打磨、清洗后的云子正在晾晒。
本报记者 郑 轶摄
云子成品。
虎遵会摄(人民视觉)
一枚云南围棋子,工匠一蘸一滴一转,举手投足间赋予其灵性;一个高品质篮球,手工贴皮而成,更加防滑耐用;一根台球杆,工匠反复打磨,在力量和准度间不断平衡……当下,机械化生产日益发达,但仍有一批工匠坚守手工技艺,千锤百炼锻造精品。他们的身影勾勒出中国体育制造业发展的另一面。本版今起推出“关注体育产业·工匠精神”系列报道,敬请关注。
——编 者
自云南昆明广福路一侧,穿官渡古镇西门而入,直行百余米,便来到云子博物馆。
这是一座古朴大方的仿古四合院。目之所及,随处可见围棋元素:通幽小径,由黑白鹅卵石铺就;1万颗黑白棋子,拼成墙上的太极八卦图;青石桌面,刻着可供对弈的棋盘。
“云南围棋子,简称云子,距今已有1100多年历史。唐代傅梦求所作《围棋赋》有云:枰设文楸之木,子出滇南之炉。直到今天,云子仍是手工滴制而成……”讲解员说起云子的制作工艺,引来游客一片惊呼。
俯身端详,白子润糯如羊脂美玉,黑子雅致若清潭秋水。拿起黑子对光观照,竟泛出碧玉光泽。
“这云子背后,藏着不少故事呢。”58岁的刘廷举是云南围棋厂首屈一指的点棋师傅。随他走进博物馆后院的制棋车间,云子淬火而生的过程一一展现。
制棋——
“手赋予棋子的灵性温暖,是机器做不出来的”
站在内温1200摄氏度的窑炉边,热气扑面而来。刘廷举的徒弟右手持圆头铁杆伸进窑炉、蘸满熔浆,快速滴落在左手中的细长铁板上,再利落地翻手收料。熔浆遇到铁板,初时赤红,随即变为乳白色,终至冷却,一颗正圆扁平的云子便具雏形。
一蘸一滴一转,看似简单的动作,3至5秒一气呵成。一条铁板上滴六七枚棋子,大小、厚薄、圆度,皆有精准要求。若不够圆、有花纹或气泡,通通视为废子。这一套动作如此往复,一日要做几千遍。
在云南围棋厂,刘廷举的“滴子”功夫无人能及。“手腕要稳,力量拿捏到位,全凭手感把控棋子质量,渐渐形成肌肉记忆。”效率最高时,他一天能滴6000多颗云子,废品率不超过5%。
一颗云子的诞生,“滴子”只是环节之一。从选料、配料、熔融、滴子,到退火、打磨、清洗、分拣,直至精细处理、包装等,总共12道工序,耗时三四天。高温窑炉24小时不熄,控温保证火候。每个步骤精益求精,才能产出“上品”云子。
刘廷举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一把云子,眼睛一扫便知成色。“黑白云子各有特点,质地细腻、坚而不脆、沉而不滑。”他将云子拍在棋盘上,声音如玉器相击般悦耳。
“黑子为何能在光下呈现不同色泽?”听到提问,刘廷举会心一笑。原来云子制作中,精选紫石英、玛瑙等30余种矿物石料,经不同配比制成,就能产生碧绿、宝蓝等色泽。
手工点棋车间外,装满云子半成品的藤篮一字排开,正在晾晒。刚出炉的云子本是亮光,经打磨后变成磨砂亚光。细瞧白子这边,既有象牙色,也有乳白色。刘廷举解释,发黄的是“老云子”,较白的是新一代云子,产量更高、价格更亲民,“我们也要根据市场需求不断创新。”
云子因艺而珍,制棋工匠代代传承,尽善尽美的追求始终如一。正式出品前,每一枚云子都要经过卡尺测量,误差不能大于0.5毫米。哪怕有极其细微的瑕疵,也得回炉重造。
“古往今来,做棋的人将心性与精力融入其中,手赋予棋子的灵性温暖,是机器做不出来的。”云子传承人、云南围棋厂原厂长何华封如此感慨。
传承——
“心无杂念做好云子,让上千年历史的技艺代代相传”
漫步云子博物馆,一张张老照片、一副副珍贵棋子依次陈列。谈起云子的故事,云弈培训学校围棋老师毛丽瑶如数家珍。
云子的生产始于唐代,盛行于明清时期,素有“国宝云子”之称。遗憾的是,到了民国初期,云子的制作配方及技艺逐渐失传。上世纪60年代,恢复云子生产制作被提上日程。
云子重生,并不容易。昆明市第十二中学及校办工厂组织科研小组,对几颗残存的老窑棋子进行成分分析,并查阅大量历史典籍,反复摸索试制。1974年,失传已久的云子终于回到棋盘上。
老照片记录了当年制棋工匠技术攻关的场景。1987年,工程师何华封调入云南围棋厂,进一步改良云子的配方和技艺。白天,他泡在生产一线,钻研矿料纯度、环境温度等难点;晚上,他从厂房回到实验室,潜心研发新配方、改进生产工具。
刘廷举1992年进厂,是何华封的徒弟。刚来时,熔炉烧的还是焦煤,把云子原料研磨成粉,放入坩埚高温熔化。一天要盯班十几个小时,刘廷举连鼻孔都是黑的。后来,熔炉改成硅碳棒加热的电炉,不仅控温更稳定,产量和环保程度也大大提高。
工艺不断革新,云子的标准化生产流程和技法日臻完善。近年来,云南围棋厂先后研发了3个保密配方,申请了13项专利。何华封、刘廷举带领团队,研发出40多款云子产品,2019年行业首创的环保云子畅销海外。
懂行的人评价云子,“透着一股沉静、儒雅之美”。纹枰对弈使用云子,更显围棋风骨。从陈祖德、、芮乃伟到柯洁……云子陪伴一代代围棋高手征战国际赛事、为国争光。
在2021年公布的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云南围棋子(云子、永子)制作技艺榜上有名。喜讯传来,刘廷举叮嘱徒弟们:“心无杂念做好云子,让上千年历史的技艺代代相传。”
发展——
“与时代同频,才能保证云子技艺的生命力”
云南围棋厂2013年落户官渡古镇,前院博物馆欢迎八方来客,后院一道小门,通往制棋车间。静谧的环境,依稀听到打磨石头的声音。工匠静坐炉前,“长铁蘸其汗,滴以成棋”。
这方窑炉,刘廷举已守了31年。从学徒到老师傅,再到生产部负责人,他如今把重心放在“传帮带”上。拿“滴子”手艺来说,入门不算难,但练成至少需要四五年,“刚开始滴子,要么容易滴歪,要么会留个小尾巴。得手把手教,熟能生巧。”
目前厂里的20多名师傅,都是刘廷举带出来的,最长的已经干了十来年。手工制棋,光熟练掌握技艺还不够,关键要耐得住寂寞,静得下心,“但凡心里挂念着其他事,绝对滴不出好棋”。窑炉24小时不停,工人三班倒,纵使经验丰富的师傅,一天最多也就滴10副棋。
在体育制造业机械化、智能化程度不断提高的当下,传统手工技艺是否会被取代?随着时代发展,这个疑问难以回避。
其实,围棋成型机研发成功后,单面凸云子已经可以由机器制造,产量提高、成本降低,为提高云子市场销量打下基础。但中高端精品子,仍要靠手工制作。刘廷举表示,“这其实并不矛盾。云子最精妙的是滴子工艺,同样的原料和配方,机器模仿人的动作,更快捷;手工滴出来的更有灵气。”
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心心在一职,其职必举。有一次,刘廷举和6个同事花了一个月时间打磨20副特殊云子,打磨时既要去掉每个棋子的龟纹,又不能碰到棋子底部的字。只此小事,工匠的认真与执着可见一斑。
“云子工匠的初心,一生做好围棋子。”师父何华封的这句话至今影响着刘廷举。即便已年近花甲,他依然保持旺盛的创新热情。对不同配料的料性、熔炉的控温调整、耐火材料的选择等,他了然于胸;配方怎么微调、棋子如何做得更通透,刘廷举时常琢磨到深夜。
历经重重淬炼的云子,而今也被更多人知晓。在云南云子文化产业发展有限公司科普传承基地,每年有10万余人参观了解围棋文化。2017年,柯洁与“阿尔法围棋”展开举世瞩目的人机大战,指定用棋正是云子。
“与时代同频,才能保证云子技艺的生命力。”在何华封看来,云子发展亦如棋局,要把路走“活”走通。
夜色渐浓,手工点棋车间依然亮着灯,触摸还带有温度的黑白棋子,几代人接续传承的工匠精神隐隐“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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